七月的雨总是下得猝不及防,程叙白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急诊室外,玻璃倒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屏幕上躺着最新消息:“沈清欢病危,速来。”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暴雨的腥涩涌入鼻腔,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防,那些被刻意封存的遗憾,在这一刻全部破土而出。
十年前的盛夏,程叙白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律师。在律所顶楼的咖啡厅,他第一次遇见沈清欢。她穿着淡蓝色连衣裙,抱着速写本专注地描绘窗外的梧桐树,阳光穿过玻璃在她发梢镀上金边。当她抬头问路时,那双眼睛像是藏着整个银河,程叙白鬼使神差地说:“我顺路。”
那时的沈清欢是美术学院的研究生,梦想着办一场个人画展。程叙白会在加班后穿过半个城市,只为给她送去热腾腾的馄饨;会在她灵感枯竭时,陪她在凌晨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会把她随手画的小插画,小心翼翼地收进公文包。
“程律师,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某个微醺的夜晚,沈清欢靠在他肩头轻声说。程叙白握着啤酒罐的手猛地收紧,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是笑着说:“艺术家别想太多,我只是怕你饿死在创作路上。”
其实他无数次想告白,可看到沈清欢在画布前熠熠生辉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怕自己的爱会成为枷锁,困住这个向往自由的灵魂。直到沈清欢收到巴黎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才惊觉自己的懦弱有多可笑。
“你会等我吗?”临行前,沈清欢站在安检口,眼眶通红地问。程叙白看着她身后川流不息的人群,鬼使神差地说:“别让梦想等太久。”看着沈清欢转身离去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亲手推开了此生最珍贵的宝物。
沈清欢走后,程叙白疯狂地投入工作。从实习律师到律所合伙人,他用三年时间爬上别人十年都难以企及的位置。办公室的抽屉里,整齐码着沈清欢从巴黎寄来的明信片,每张背面都写着“等我回来”,可他从未回过一次。
第四年的冬天,程叙白在机场偶遇沈清欢。她穿着驼色大衣,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约的戒指。“这是我未婚夫,在巴黎认识的。”沈清欢的笑容很淡,像蒙着一层薄雾。程叙白听见自己说:“恭喜。”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程叙白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沈清欢和未婚夫相拥着走进风雪。他想起他们曾约定要一起看初雪,如今却只剩他一人。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爸住院了,胃癌晚期。”
父亲的离世让程叙白彻底陷入低谷。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反复听沈清欢以前推荐的歌,翻她留下的速写本。那些被他错过的时光,像尖锐的针,一下又一下扎在心上。他终于明白,自己所谓的“不束缚”,不过是懦弱的借口。
五年后的同学会上,程叙白再次见到沈清欢。她穿着素色旗袍,气质愈发清冷。有人说她的婚姻并不幸福,丈夫出轨,上个月刚离婚。程叙白想上去说些什么,却看见她转身走向角落里的男人——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外套,眼神里满是疼惜。
散场时,程叙白在停车场拦住沈清欢。“这些年……”他刚开口,就被沈清欢打断:“程律师,有些话不必说了。”她望着远处的霓虹,轻声道,“我们都回不去了。”
此刻,急诊室的红灯熄灭。医生摘下口罩,声音疲惫:“我们尽力了。”程叙白冲进病房时,沈清欢的手还有余温。护士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泛黄的明信片,每张背面都多了新的字迹:“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说别走。”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程叙白终于崩溃痛哭。他想起那年夏天,沈清欢踮着脚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笑着说:“程叙白,你这样的工作狂,以后谁受得了啊。”那时他以为,他们有大把时光可以挥霍,却不知命运的转盘早已悄然转动。
沈清欢的葬礼上,程叙白见到了她的遗作。巨大的画布上,画着两个在梧桐树下漫步的身影,右下角写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多想在你说‘顺路’时,就牵住你的手。”程叙白颤抖着抚摸画布,泪水滴落在画面上,晕开一片水痕。
葬礼结束后,程叙白辞去了律所的工作。他买下沈清欢生前租住的小屋,把她的画作挂满墙壁。每个雨夜,他都会坐在窗前,听着雨声,翻看那些写满遗憾的明信片。
后来,程叙白开始资助贫困地区的艺术教育。他常常想起沈清欢说过的话:“艺术是心灵的出口,每个人都该有表达的权利。”在某个偏远山区的小学,他遇见了一个和沈清欢有相似眉眼的女孩。女孩怯生生地递给他一幅画,画里是两个牵手的小人,天空飘着彩虹。
程叙白红了眼眶,仿佛看见沈清欢在画中对他微笑。原来有些爱,注定只能成为心底永远的遗憾,可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未完成的约定,最终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在时光长河中找到归宿。
多年后,程叙白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沈清欢最后寄来的明信片。背面的字迹被泪水晕染,但仍能辨认:“程叙白,其实我从未怪过你,只是遗憾我们都错过了相爱的时机。如果有来生,换我先开口,好不好?”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程叙白将明信片贴在胸口,轻声说:“好。”可是他知道,此生已无法重来,那些未说出口的爱,那些错过的时光,都已化作尘埃,散落在岁月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