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密议方定,众人心中对江东来使的应对之策已然明晰。
正如玄镜台密报所言,亦如我与孔明、元直基于时局推演所得出的结论,孙权的动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迅速。
就在我们密议结束的次日清晨,江面上便传来了消息
——一支悬挂着江东旗帜的船队,正朝着夏口港缓缓驶来。
消息传来,营寨中原本弥漫的沉寂与压抑,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起层层涟漪。
虽然普通士卒并不知晓来者是谁,有何目的,但那迎风招展的“孙”字旗,以及船队不俗的规模,无疑传递出一个信号:
有重要人物到访。这在当前四面楚歌的境地下,本身就足以引人注目。
我第一时间将消息禀报了主公刘备,并简要复述了昨夜我与孔明、元直商议的应对策略。
主公闻讯,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对潜在盟友到来的期盼,也有对自身窘迫处境的忧虑,但最终还是振作起精神,沉声道:
“子明、孔明、元直所议甚是!
曹贼势大,孤军难支,若能联合江东,实乃天赐良机!
传令下去,备好仪仗,随我亲自出迎,不可失了礼数!”
得到主公的首肯,我们迅速行动起来。
关羽将军负责整顿港口附近的军容,务求让残存的士卒展现出虽败不馁的气势。
张飞将军则负责营寨内部的警戒,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我、孔明、元直则陪侍在主公身侧,准备迎接这位来自江东的关键人物。
不多时,江东船队缓缓靠岸。
只见为首的一艘楼船之上,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文士,在数名护卫的簇拥下,走下舷梯。
此人身材中等,面容温和,目光清澈而沉稳,颌下留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雍容儒雅之气,丝毫没有因为身处我军这残破的营寨而流露出任何轻视或倨傲之色。
我心中了然,此人,定是那江东重臣,鲁肃,字子敬。
玄镜台的情报中,对他有“外貌儒雅,内有奇计,胸怀韬略,目光长远”的评价。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单看这份在敌强我弱的境地下,依然保持从容镇定的气度,便知绝非寻常之辈。
主公刘备早已率领我们迎上前去。
按照礼节,主公上前一步,拱手道:
“备,乃中山靖王之后,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不知足下是?”
他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和连日忧虑后的沙哑,但语气依旧保持着皇叔应有的威仪和礼貌。
鲁肃亦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动作标准而流畅,显得极为恭敬:
“肃,乃东吴鲁肃,字子敬。奉我家主公,讨逆将军、会稽太守、吴侯孙权之命,特来拜望刘豫州。”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不卑不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原来是子敬先生,久仰大名!”
主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热情,
“子敬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备遭逢不幸,军旅窘迫,未能远迎,还望先生恕罪。”
鲁肃微微一笑,道:
“豫州言重了。肃闻豫州仁德布于四海,今遭曹操奸贼所迫,转战至此,我家主公深为挂念。
今特遣肃前来,一来,听闻荆州刘景升公不幸病逝,肃奉吴侯之命,特来致哀。”
他说着,神色变得肃穆起来,朝着襄阳的方向又是一揖,算是尽了对故去邻主的礼数。
此举既合乎礼仪,也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当前的荆州局势。
“有劳吴侯挂念,亦感子敬先生高义。”
主公叹息一声,提及刘表,神色黯然,
“景升兄骤然离世,荆州无主,致使曹贼趁虚而入,备痛心疾首,却回天乏力,实乃惭愧。”
鲁肃目光扫过主公身后我们一行人,尤其在我、孔明以及关、张二位将军身上稍作停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之色。
随后,他继续说道:
“逝者已矣。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应对曹操。
肃此来,二则,便是想与豫州共商破曹大计。
曹操拥兵南下,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其志不仅在荆州,更在吞并江东,席卷天下。
我家主公常言,刘豫州乃当世英雄,汉室宗亲,必不肯屈身事贼。
故遣肃前来,探询豫州抗曹之决心,并共议联合抗敌之策。”
他的话语直接点明了来意,既表达了孙权对刘备的尊重和期许,也点出了联合抗曹的可能性,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来,试探我们的反应。
我与孔明、元直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主公闻言,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但又谨记着我们之前的叮嘱,并未立刻表现得过于急切。
他侧身引手道:
“子敬先生高瞻远瞩,所言甚是!
曹贼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备虽势单力薄,亦誓与此贼不两立!
此地简陋,非待客之所,还请先生移步帐内详谈。”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鲁肃欣然应允。
于是,主公在前引路,我、孔明、元直、关羽、张飞等人陪同在侧,鲁肃则带着两名随从,一同走向临时搭建的会客厅。
沿途所见,虽然士卒们强打精神,军容也经过刻意整理,但营寨中弥漫的萧索之气,以及不少伤兵的呻吟,还是无法完全掩盖。
鲁肃一路行来,目光平静,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这份不动声色的涵养,更让我对他高看一眼。
进入会客厅,陈设极为简陋,只有几张破旧的桌案和席位。
分宾主落座后,自有亲兵奉上粗茶。
寒暄几句后,鲁肃再次将话题引入正轨:
“豫州方才所言抗曹决心,肃深感敬佩。
然曹军势大,新得荆州舟师,兵力号称八十万(虽然我知道这是曹操虚张声势,但此时鲁肃这样说,无疑是在强调威胁),豫州新败之后,兵不满万,将不过数员,又失却立足之地,不知豫州将如何拒之?”
这个问题极为尖锐,直指我们的痛处。
这也是他此行试探的核心。
我抬眼看向主公,只见他虽然面色沉重,但眼神坚定,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同时,我也注意到,诸葛亮已经端坐安然,羽扇轻摇,似乎正准备开口,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策略,开始阐述孙刘联合的必要性与可行性了。
江东来使,子敬登门。
这场关乎孙刘两家命运,乃至整个天下格局的谈判,终于在这简陋的夏口营寨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