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江风裹挟着水汽,穿过营寨的缝隙,带来阵阵寒意。
夏口营寨在经历了白日的喧嚣与夜晚最初的沉寂之后,此刻仿佛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疲惫与麻木。
大部分残兵败将早已在简陋的营帐中沉沉睡去,试图在梦中逃避残酷的现实。
然而,在靠近江边的一处不起眼的独立营房内,灯火却依然明亮。
这里是我特意挑选的临时议事之所,远离主公刘备的帅帐,也避开了其他将领的耳目。
此刻,屋内只有三个人
——我,卧龙先生诸葛孔明,以及我的心腹挚友徐元直。
一张简陋的木桌横亘在中央,上面铺着一张粗糙但标注详尽的荆襄及江东舆图。
三盏油灯被安置在不同角落,将小小的空间照得通明,也映照着我们三人脸上凝重的神情。
在确认鲁肃即将前来的情报后,我与元直简单通气,便立刻意识到,必须在鲁肃抵达之前,与孔明达成完全一致的应对策略。
虽然我掌握着玄镜台的精确情报,知道鲁肃此行的目的和倾向,但这底牌绝不能轻易示人,尤其是在孔明面前。
卧龙之智,深不可测,任何不合常理的“先知先见”,都可能引起他不必要的猜疑。
因此,这场密议,我必须扮演一个基于现有局势进行合理推演、并最终引导大家达成共识的角色。
“孔明,元直,”
我首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我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舆图,最终落在江陵和柴桑两个关键点上。
“白日议事,我等已断定,曹操占据江陵,收编荆州水师,其势已成席卷之态。以长江天险,顺流而下,其兵锋所指,必是江东无疑。”
我的语气平静,陈述的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一个基于公开信息和基本军事常识就能得出的结论。
这是我们讨论的基础,不含任何超前的信息。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锐利如鹰隼,他微微颔首,接口道:
“子明所言极是。曹操拥兵百万,虎视江南,孙权虽据江东六郡,地利人和,然以一隅之力,独抗曹操倾国之师,亦是难上加难。唇亡齿寒,此理至明。”
“正是如此。”
我顺着他的话继续引导,
“曹操大军压境,檄文必然早已传遍江东。
以孙权之英明,面对如此强敌,断不会坐以待毙。
然江东内部,想必定有主战、主和两派之争。
孙权要在两派之间做出决断,同时也要掂量曹操与我军的实力对比。因此……”
我稍作停顿,目光看向孔明和元直,加重了语气:
“因此,我以为,孙权极有可能,甚至可以说,必然会派遣使者,前来夏口,
一则探我军虚实,看我等经历长坂大败之后,尚余几分战力;
二则,试探我主抗曹之决心;
三则,或可寻求联合,共御强敌。此事,宜早做准备,未雨绸缪。”
我将“必然会派人来”这一点,归结于基于局势和孙权性格的逻辑推演,而非确凿的情报。
这样既能点明关键,又不会显得突兀。
徐庶适时地补充道:
“子明所虑极是。曹操势大,孙权独力难支,联合我军,方有一线生机。
此乃阳谋,亦是必然之选。
我等虽新败,然主公仁义之名远播,关、张、赵将军皆万人敌,更有孔明与子明运筹帷幄,并非全无一战之力。
江东若想自保,联络我军,实乃上策。”
他的话语既是对我观点的支持,也点出了我方的价值所在。
诸葛亮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同的光芒,他放下羽扇,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子明所言,与亮不谋而合。
曹操新得荆州,骄兵悍将,必有轻我之心。
孙权此时遣使前来,既是试探,也是机遇。
我等必须抓住此机,促成孙刘联盟,方能扭转危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沉稳有力:
“亮以为,若江东使者前来,我等当展现三点:
其一,决心。
需明确告知来使,我主虽暂处逆境,然匡扶汉室、抵抗曹贼之心,坚如磐石,绝无动摇投降之意。
此乃立盟之基石。”
“其二,实力。”
孔明的手指点在夏口的位置,
“我军虽遭重创,然主力尚存,关将军水师精锐未损,更有江夏为屏障。
需向来使展示我军残存之战斗力与坚守之可能,令其知我军并非不堪一击,乃是值得联合之盟友。”
“其三,必要。”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亦需适当示弱,坦陈我军目前兵力、粮草之困顿,强调若无江东之助,恐难长期支撑。
如此,方能凸显联合之迫切与必要,令孙权知晓,助我亦是自救。
此所谓,不卑不亢,刚柔并济。”
听完孔明的分析,我心中暗暗点头。
不愧是卧龙,虽然他并不知道鲁肃即将到来,也不知道江东内部的具体争论,但他基于对大局的把握和对人性的洞察,提出的应对策略,与我根据玄镜台情报得出的最佳方案,几乎完全一致。
这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让正确的决策,通过合乎逻辑的推演,由大家共同得出。
“孔明所言甚是!”
我立刻表示赞同,
“决心、实力、必要,三者缺一不可。
既要让江东看到我们的价值,也要让他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在姿态上,既不能因新败而卑躬屈膝,也不能因急于求援而失了分寸。”
徐庶也点头道:
“正是。来使若至,当由主公亲自接见,以示尊重。
言谈之间,当由孔明与子明主导,阐明利害。
关、张二位将军亦当在侧,展示我军威仪。
务必使来使感受到我军虽处困境,却军心未散,斗志犹存。”
我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共识。
“那么,具体应对之策……”
我看向孔明,示意他继续。
我知道,在公开层面,由孔明来主导具体的应对方案,更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和职责。
孔明略一沉吟,道:
“若来使至,可先由主公表达抗曹决心与对联合之期望。
随后,亮当详陈曹操南下之弊(如水土不服、粮草不济、后方不稳等),再论孙刘联合之利(长江天险、人心向背、我军牵制等)。
子明可从荆州内部人心、地理形势等方面加以补充,并暗示我等并非全无后手(此处可略作模糊,增加对方信心)。
元直则可从旁策应,观察来使反应,相机进言。”
“善!”我与元直齐声应道。
孔明的安排,条理清晰,分工明确,既突出了重点,也考虑到了细节。
他提及的“暗示我等并非全无后手”,更是与我不谋而合。
虽然我不能暴露玄镜台和那些暗中保存的实力,但适当释放一些模糊的信号,让江东使者感觉到我们比表面看起来更有底蕴,无疑会增加我们谈判的筹码。
我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通过这场密议,我们三人
——刘备集团公开层面的核心智囊
——已经就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江东使者,达成了高度一致的策略。
这为接下来迎接鲁肃,并最终促成孙刘联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我看着桌上跳动的灯火,它们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却无法照亮屋外那沉沉的夜幕和未卜的前路。
这场密议,只是我们在惊涛骇浪中迈出的一小步。
真正的考验,还在等待着我们。
“好,此事便如此议定。”
我站起身,
“事不宜迟,明日我等需尽快将此议禀报主公,使其心中有数。
同时,亦需约束军士,整顿军容,切不可在江东使者面前,显得过于颓丧。”
“子明所言极是。”
孔明与元直也相继起身。
我们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面对危局的冷静与决心。
未雨绸缪,智囊密议。
现在,只待那江东的来客,踏上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