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祚的话,让这些人脸色发白。
“听着,我们拼死也要送出去一人,让他去报信!”
“是!”
他们也算是长年累月的默契,很快就定好了去报信的人选。
被选中的那一个开始朝林子外头跑,其余几人朝着韩长祚的方向冲刺。
藏在身上的刀拔了出来,刀锋对准了韩长祚。
韩长祚并没有躲闪,而是仔细观察着这些人的动作,判断自己逃跑的方向。
是的,逃跑。
韩长祚根本没想着要和他们正面硬刚。
这些人已经抱着必死之心,自己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与其与这几个弃子交手,还不如绕开他们,去追那个报信的。
反正报信的人出不了林子。
“拦住他!”
围攻韩长祚的几人愣住了,停下来,彼此看了看。
这话,好像不是他们喊的。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这些人下意识地朝后面看去,想要知道是谁。
可是他们忘了,现在是生死搏斗,不是可以分心的时候。
韩长祚在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就当机立断,调转方向,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冲过去。
他手中握着的,是圣上在他离开皇宫前所赐给他的匕首。
这把匕首伴随了他整个童年,见证了他成长的所有轨迹。
他一直很珍惜这把匕首。
现在,这把匕首也将送他前往更远更宽阔的前方。
匕首插进敌人的咽喉,一路朝着右边无人的方向推过去,直到刀尖触碰到树干,才停下来。
抽出匕首,反手一割。
这把匕首像是吸饱了鲜血,刀身越发明亮起来。
韩长祚觉得自己幻听了。
否则岂会听见这把匕首传来打饱嗝的声音。
它在告诉自己,它很满足。
这是今日葬送在韩长祚手中的第四条人命。
那个被选中的报信者,此时也爆发出了哀鸣。
“洪明才有帮手!”
“不止一个!”
除了叶子明外,总共来了十六个人。
四人在林子外接应,没有进来,剩下的十二个,已经死了三个。
十二人,完全可以做到围杀韩长祚。
可坏就坏在叶子明死得太快了。
韩长祚那种上来完全不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打法,让他们吓得肝胆欲裂。
面憨心奸。
他们不是不能围攻,而是担心韩长祚这头饿狼,会从他们身上咬下几口来。
他们想活着去领赏,而不是把命丢在这里,没了士气,自然就怯弱。
生死之斗,重在那股子气。
提着的这口气没了,那和输也没了区别。
就像现在。
他们已经知道,洪明才叫来了帮手。
没有人知道,这个刚从京城来到北境的少年郎,是从哪里叫来的帮手。
他们只知道,今天,他们一个都逃不出去了。
或许守在外头,等着接应的人,早就已经被干掉了。
这些人也生出了狠意。
“杀了他!杀了洪明才!”
“他才是这些人的领头者。只要他死了,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值一提!”
“快,围攻他,不惜一切代价!”
“今天我们就是全死在这儿,只要能杀了他,北戎就有了崭新的未来!”
韩长祚将那几个字反复咀嚼。
“崭新的未来?”
“那说的是我,而不是你们。”
他一脚踢飞刺向自己的刀,侧身肘击,推开身后那人。
刀风越来越近,他迅速矮下身体,躲过两把交叉而来的刀,伸出左腿,绊倒一人。
瞅准空档就势一滚,暂时脱离这些人的包围。
当这些人开始有意识地配合,韩长祚的处境就不如一开始那样舒服了,身上渐渐开始带伤。
韩长祚一边躲闪,一边艰难地朝那些逾轮部的好手靠近。
单打独斗,自己毫无希望。
即便现在拖的时间再久,最后还是会死在他们的围攻之下。
奔逃的过程中,韩长祚余光瞥见不远处叶子明的尸体。
他脑中灵光一闪。
叶子明既然早就选好了地方,那这附近一定会被人设下陷阱。
在哪里?
为什么这些人不用?
是因为自己距离陷阱太远了吗?
还是他们乱了方寸,忘了这回事。
要是自己去找,有没有希望找到,借着陷阱干掉几个?
北戎人常用的几个陷阱,哈都曾经教过自己。
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进。
只要有陷阱,那就一定会有触发的机关。
哪里,在哪里?
韩长祚一边抵抗着围杀,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如果是自己,会把陷阱布置在哪里?
逾轮部的那些帮手越来越近,迅速围拢过来,与围杀韩长祚的那几人开始交手。
但韩长祚依然处于劣势。
他们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先前那点优势,无非是因藏于暗处,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全都暴露了,双方只有硬碰硬这一条路可走。
仅仅是杀了对方三个人,远不足以让自己这方摆脱劣势。
双方一交上手,就是全力以赴,以命相搏的姿态。
爆发是有限的,很快两边就分开,空出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边的打斗声已经传了出去,外面不少人都在议论着,要不要过来看看。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现在不能解决掉对方,立刻遁走才是上上之选。
叶子明这方的人,不想暴露自己,他们一旦暴露,那么他们背后的主子也会曝光。
他们是最想息事宁人,立刻留着命回去的。
韩长祚这边,则是看出了对方乃是北戎王庭主战派的人,倘若今日将他们放过,倒是可以排查出他们的底细。
可这需要时间。
一旦他们猜出韩长祚的身份,谁知军中除了叶子明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细作。
韩长祚的性命将会不保。
能活捉对方,尽量活捉,如果不能,哪怕付出他们所有人的命,都必须将这些人全都剿杀在此。
就当做是,还了娜日娜当年对逾轮部的恩情。
逾轮部的这些人开始出死力,疯狂压上,以少敌多。
韩长祚还在找。
陷阱,陷阱在哪里?
叶子明不会无缘无故就在这里停下来的,林子这么大,他选择这里必定是有原因的。
触发的机关究竟在哪里?!
韩长祚的帮手只有五人,对战十一人,自然会被对方瞅准空档,去杀他们身后护着的韩长祚。
即便是一对一,还有六人能绕过来进行围杀。
韩长祚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他一边抵挡着砍向身上的利刃,一边分心观察着四周。
要是能找到陷阱,自己就可以扭转局势,借着陷阱,多坑杀几个。
这些人并非死士,更想活命,只要能活,他们不会出死力。
一旦被击破,剩下的不足为惧。
手中那把匕首因为长时间战斗,开始出现了豁口。
一次又一次,为专心寻找陷阱的韩长祚抵御着外敌。
它的身体不停发出奋力一击的呼嚎,冲那些人嘶吼。
韩长祚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鼻端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
还可以继续撑下去,他还没有到极限。
己方以少敌多,落于下风,但这并非最终的局面。
只要能借着对方的陷阱,一次性就能坑杀好几个。
不断消耗,不断让对方减员。
最终赢的依然会是自己。
如何以弱胜强,哈都教过自己,裴夫子也教过自己。
不要着急,冷静下来。
现在比拼的是哪一方先沉不住气。
冷静,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找到自己的目标。
两把刀双双砍来,刀风刚起,韩长祚就及时矮下身子,躲了过去。
他就地一滚,目光不经意地对上了叶子明。
叶子明已经死得不能更死了,只是一双眼还睁着,任由虫子在眼瞳上爬。
韩长祚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顺着叶子明的视线,看过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刀砍在了他的背上。
韩长祚闷哼一声,踉跄几步,还未站稳,又是一刀袭来。
他忍着背上的剧痛,想要侧身躲过,却因为疼痛和失血,放慢了反应。
这一刀并没有如对方所料,一刀劈中韩长祚的脖子,而是落在他的肩上。
疼痛让韩长祚几乎下意识地要松开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匕首。
但也正是这股弥漫不散的疼痛,让他的脑子越来越清晰。
向前踉跄一步,借着树干稳住身体。
树皮嵌入被砍中的伤口中,粗糙的磨砺感加深了肩膀伤处的疼痛。
来不及喘息,借着圆形树干绕到后方,树上留下了一抹血色。
身后即将抵达的刀砍在了树干上,入木三分,一时之间难以拔出来。
趁着对方慌乱之际,韩长祚继续寻找着触发陷阱的方式。
他笃信,叶子明一定会让人提前在这里做布置。
对方既然能在军中蛰伏这么多年,不曾暴露,定然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光靠人海战术,恐怕还会觉得不放心。
韩长祚吐出嘴里的血沫,咧嘴笑了,洁白的牙上染了一片猩红。
毕竟自己可是在和姜队正比试的时候,让所有人都看见自己不要命的一面。
同样看到了的叶子明,又岂会认为自己轻易就范?
陷阱不会距离叶子明太远,否则他会来不及发动,最多五丈距离。
韩长祚一边躲避着追杀,一边在心里飞快地分析。
除非马昶的军中还有别的北戎细作,与叶子明搭档,否则叶子明只有今天这么一个机会出军营,与佉沙镇的北戎人联络。
布置陷阱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充足,不过比自己和叶子明抵达此地快了那么一点。
陷阱粗制不要紧,只要杀伤力足够就行。
既然没时间做精密的布置,那一定会很容易发现的。
哈都在教自己布置陷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不在天上,就在地上。
同样的简陋陷阱,自己也布置过很多次,所以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就能有所发现。
倘若自己是叶子明,会先布置一个上面的陷阱。
来自上面的危险,发动时间会更长,会给对手逃离的时间。
对手逃不远,唯有从地面离开,所以地下的陷阱才是真正具有杀伤力的。
身后的人再一次朝他冲刺,几把马刀对准他的背心砍来。
韩长祚回身,朝着中间一人猛踹,手中的匕首格挡开左边那把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敌太久,这把匕首不堪重负。
在这一击之后,匕首断裂成了两节,一半刀尖落在松软的地上,闪着寒芒。
追杀者一脚踩在那半截刀身上,雪亮的刀身上落下一个黑色的脚印。
太阳映照在上面,发出刺眼的光芒,却未能阻挡住追杀者的脚步。
韩长祚没有多看一眼,冲着一个方向扑去。
这里是最有可能的。
距离差不多,方向也对,不远处还有一块空地,很适合用来挖坑。
当离那棵树更近的时候,韩长祚看得越发清楚起来。
冲到树下,他靠着树大口喘息,扭头望着身后的那些人,两眼微微眯起。
陷阱发动的时间不能太早,否则就只能挡住一个人。
同样,也不能太晚,不然前面的人都已经跑出了陷阱的圈子,这个陷阱也就废了。
时间要把握得恰到好处,不早,也不晚。
所以,就是现在。
手中握着的绳子很细,颜色与树干相近,若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虽然细,但是却韧劲十足,握在手里,与普通的绳子手感很不一样。
份量也很足,应当是来自上方那张大网的份量。
韩长祚冲着那些追杀自己的人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同时扯动绳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让那些人一愣。
仅仅怔愣了一瞬间,从天而降的那张大网,就已经网住了处于中间的四人。
网上挂着铁蒺藜,被网住的人稍一挣扎,就会被刺入皮肉。
趁着那些人愣神之际,韩长祚已经离开,朝着另一处陷阱的方向而去。
他觉得布置陷阱的人算是高手,寻常人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到这些。
那张网,或许是早先就有的,只不过临时调用罢了。
但挖洞,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要够深够宽,还得在挖完之后,做好掩盖,不被人发现。
翻新过的土和没动过的始终会有差别。
现在刚过冬季,没那么多落叶可以用于隐藏,用什么来进行掩盖,就是一门学问了。
制作这个陷阱的人很聪明,利用了地形。
这片林子的树木长得并没有那么齐整,有些树与树的间隙很大,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地。
因为刚刚解冻不久,湿软的泥土很容易留下痕迹。
有时候,看起来过于平整,毫无痕迹的地方,反倒是最大的破绽。
但对于刚逃脱前一个陷阱的人来说,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先找个平整一些的地方,进行休整,调整好姿势,再继续对敌。
往往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致命一击。
此人,很懂人心,而且还是个常年沉浸于对战中的老手。
把握得很好。
韩长祚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但落在身后那些追杀自己的人眼中,还是那样地游刃有余。
面对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的韩长祚,他们感到烦躁。
可以说,这是他们离开北戎后,所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
在看到韩长祚朝那块平地扑过去后,掉进那个早已挖好的地洞中消失无踪,他们的眼中露出惊喜。
总算抓住了!
那个洞中布满了木刺,只要掉下去,就必定会在身上留下好几个对穿的大洞。
恐怕还不等他们凑近,这个洪明才就已经没有了生机。
此时他们万分庆幸。
布置陷阱,是叶子明的提议,起先他们并不在意,出动十几个人,已经算是高看对方了。
这么多人,难道还杀不了一个人吗?
还要专门为了对方去布置陷阱?
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但叶子明的地位比他们高多了,他说的话,主子更听得进去。
幸好听了那个已经死透了的人的话,否则他们今日怕是还要费很大一番功夫,才能将洪明才给抓住。
时间已经不多了,外围的人开始朝这里靠近。
如果再不把洪明才给杀了,那接下来就是他逃脱的绝佳时机。
几个人开始朝陷阱靠近,探头探脑地,想要看看洪明才这条命够不够硬。
如果还有一口气留着,那他们也不介意再补上一刀。
就在第一个人的头凑过去的时候,一把断裂的匕首从洞中飞了出来,正中他的眼睛。
凄厉的惨叫声在林间响起,加快了外围那些人的脚步。
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必须立刻去看看。
早已有人前往佉沙镇,领着不良人前来。
只是这些,韩长祚这些人还不知道。
眼下,韩长祚那半截刺入人眼的匕首,将这些人再次镇住。
他们不敢再凑近洞口。
那半截匕首,已经告诉了他们,洪明才的命是真的很硬。
他掉下这个洞,不仅没死,而且还有余力反击。
不远处,那些对峙的逾轮部的帮手,在看到韩长祚落入陷阱后,开始发狂。
他们甚至以命换命,只为了能搏杀对方。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与方才的韩长祚如出一辙,将这些人给彻底镇住。
他们开始只围不杀,谨慎地寻找着离开的机会。
先前是他们不想让韩长祚这些人离开,如今情况却是反了过来。
一旦他们出现了要走的迹象,逾轮部的这些人就像疯了似的扑过来,不惜用伤将他们留下来,逼迫他们继续耗下去。
疯子,十足的疯子!
而韩长祚那边传来的呼痛声,让这边的人彼此愣住了。
身处陷阱中,竟然还有余力反击?!
逾轮部的这些人精神大振。
巫师的预言不曾出错过。
不属于草原的娜日娜,会带来统一北戎的王者。
那是长生天之子,受到长生天的庇护!
在长生天的赐福下,他战无不败,任何人都无法收割他的性命。
逾轮是天马,唯有君主才配拥有。
当年他们是娜日娜的封地,今日便是北戎未来王者的先锋之军!
逾轮部的这些人越战越勇,丝毫没有方才的绝望。
他们的眼睛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手中的刀越舞越起劲。
这些人开始再一次陷入慌张。
为什么?
是什么能让这些逾轮部的人拥有如此的斗志?
那个洪明才究竟是谁?
是逾轮部可汗与大晋女子所生,养在佉沙的私生子吗?
可叶子明分明说,此人是个京城来的外乡人。
京城,杂血……
他是娜日娜的儿子?!
这些人的双腿开始发软,手中的刀也没有力气再次握紧。
谁都知道,王庭的巫师曾经预言过,娜日娜的儿子会成为统一北戎的王者。
为了这个预言,死了不少巫师。
但无论王庭再如何寻求长生天的回答,这些与长生天进行沟通的人,始终都不曾更改。
巫师的血染红了王庭的台阶,用珍贵无比的清水洗了一遍又一遍。
却始终无法洗却他们至死不愿更改的话语。
如今的王庭迟早是要被覆灭的。
覆灭者,就是娜日娜的孩子。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一直留在佉沙的原因。
早先他们来的时候,为的就是伏击此人。
只是多年下来,他们已经模糊了当年前来佉沙的使命。
可今日,此地此人,再一次唤醒了他们在王庭被授予的命令。
伏击娜日娜的孩子。
可现在怯弱的他们,真的能做到吗?
当年他们不以为意,是因为没有到这一步。
他们不曾真正见过娜日娜的孩子是何等勇武的模样。
现在,他们见识到了。
不愧是长生天之子!
有勇气,有应变之智。
而且命足够硬。
他们顿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进攻,还是干脆丢下武器,直接转身逃命。
韩长祚贴在洞壁上,两只脚虚虚踩着木刺,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怎么这么安静?
是出现了第三波人?
有人去通知了佉沙镇的不良人前来?
外面所有人都被不良人给抓了?
他想大声喊,问一问逾轮部的那些帮手是否安好。
却又怕如今不知外面情况的自己会搞砸了局面。
直接露面吗?
会不会那些人就是在等着自己露头,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他手边已经没有武器了,赤手空拳,会死得很惨。
韩长祚低头看着脚下的这些木刺,心里思量着。
要说武器的话,这里不正多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