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脸色全然冷下来,只是低着头李瑞瞧不见。
“我已瞧了个大宅,先将你安排在那里,决不委屈你。”
“等时机成熟,我再接你入府。”
“知意,我不能娶你为正妻,但你的位置仅次于正妻,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你想想,你若先入府,将来正妻入府之时,你能有好日子过?”
李瑞是真心这样考虑,他听了母亲的话,也怕自己忙于正事,后宅争斗,知意吃亏。
“看来你是快要娶妻了。”她小声说,却哭不出来。
她为李瑞为情爱而迷失的理智慢慢回归,这就是现实啊。
王孙公子不会娶寒门小户的女儿,“门当户对”永远是择亲时铁打的条件。
她还有选择吗?那双生着茧子的手摸向腰间的丝带。
这条街早有答案。
街上有个整日靠邻居丢些吃食活着的老女人,因为女儿死掉,成了半疯子。
她女儿当年和走街串巷的货郎有了私情。
货郎跑了,留下失身的姑娘。
姑娘不敢告诉任何人,就这样糊涂出了嫁,被夫家发现不是完璧之身,打得死去活来才说了实情。
从此,挨打受辱成了家常便饭。
一日,姑娘受不了,悬梁自尽。
世间少了一个受苦的妻子,一个未尽孝的女儿,多了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
美丽与贞洁相比,毫无份量。
何况美丽是随时可以消失的东西。不值一提。
现在殷勤围着她打转的男子,将来一样会为她失贞,把她打得体无完肤,会让她母亲脸面尽失——
自然,没教导好女儿,是母亲失职。
知意打了个寒战,她心里明白给一个男人做外宅是件不得脸的事。
什么样的女人去做外宅啊?不外是娼门之女,戏子优伶一类的下九流。
平民家的姑娘是良家女。
给人做外宅,便是自甘下贱,堕入下九流。
可她没勇气死,也没勇气糊涂着出嫁。
一想到要与那些蠢男人同房,知意就想呕吐。
……
徐棠租下一处宅院,前后三进,她喜欢有水的地方,这宅子三进院带着个不算太大的花园,景观做得很好,引着活水造着一方池塘。
她一个人住,用着六个佣人,十分惬意。
徐国公在后辈里,最喜欢徐棠,常说若徐棠是个男子,他定要培养徐棠为徐家掌家人。
她心眼够用,又不张扬。
另外,她身上有种连徐家男子也没有的狠劲,和不道德感。
国公爷喜欢徐棠,正是因为她身上几乎没有道德感。
也可以说是,不守规矩。
她不明着来,暗戳戳跳出规矩,只按自己意思行事。
就如当初嫁给邓家。
完全是她自己拿的主意。
徐棠双亲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将她锁在屋里。
国公爷亲自出马,和她说清邓家与徐家不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门第和财富。
而是邓家家风与人品。
徐棠懒懒玩着手中半旧缂丝宫扇,这把扇子她用了三年,十分爱惜,是心尖爱物。
扇面薄如晨雾,轻如蝉翼,色泽光亮,她听着伯父苦口婆心,心不在焉,等伯父说完回道,“侄女知道邓家什么样,国公爷说的这些,连翘早打听清楚了。”
在国公惊愕的目光中,她说,“国公爷,连翘自认为能把握住邓家小公子,也不在意门第门家风这些摸不着的东西。”
“再说,连翘是命好生在咱们家,侄女自己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清楚。”
“你男人要是欺负你,娘家能管却管不了太多,你可清楚?”
连翘用小指轻轻扫了下缂丝扇精美的穗子,毫不犹豫将扇子置于面前的蜜蜡烛的火焰上。
睁着黑宝石似的凤眼,冷眼看着心爱的扇子在面前化为灰烬。
她回过头看着伯父,国公爷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和孙女差不多的小侄女是清明之人。
没有哪个女子在嫁人前,自己能把夫家查个底掉的。
她就想到也做到了。
这个看起来娇媚无比,肚子里全是心眼的孩子,最知道自己要什么,让他放心。
可惜,不是男子。
她离开酒楼时留了话,给李家六公子。
李嘉来寻连翘,扑个空,心中怅然,很怕她回了夫家。
那种心里被掏空的感觉让他感觉天都灰了。
掌柜喊住他,“请问是李家六公子吗?”
李嘉一愣,点头,掌柜道,“楼上小姐搬走时留了话给您。”
李嘉马上感觉心上一下便舒畅许多,她是惦记着他的。
掌柜的说,“小姐说感谢六公子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她暂时先不回自己家,还是住在外面,一切已安排好,请六公子不必担忧,多保重。”
“没了?”李嘉追问,“她住在哪?”
“这个,小姐倒是没说。”
天一下又灰了。
李嘉丝毫没觉得自己在被连翘左右心情,他马不停蹄找到京中最有名的牙人。
这人专帮有钱人找房子,兼说媒拉纤,信誉极好。
果然,连翘的房子的确是他所找。
只是他不肯泄露客人地址,李嘉好说歹说,又使了不少银子,才说动了人家,把地址拿给他。
连翘并没交代说自己地址要保密,所以他才故意卡住李嘉多赚一笔。
来应门的丫头问明是李公子,直接将李嘉让入房中。
带他来到三院,指明正房便退下了。
李嘉心中爱意汹涌澎湃。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正堂,连翘没在堂上,他不管不顾冲入内室——
却见心爱女子穿着青色水波纱长裙坐在桌边写字。
一头乌发用一条与纱裙同色的带子扎起,长长的飘带随意地垂在前胸。
听到他进来,连翘抬起凤眼瞥他一眼,“来啦?先坐,待我写完这篇。”
李嘉在她对面坐下,见她用秀气却不失劲道的簪花体写了首诗。
偷眼细瞧,是七言,“花绽春枝意万重,幽怀暗锁与谁逢。眉尖月色藏心底,未语相思已几重。”
写罢,题目却是空的。
想了想,在笺头写了两个字“缄情”。
她放下笔,将笔拿开,其间不看李嘉一眼,她的姿态和那首诗却让李嘉心中乱跳。
这房中只她与他,已是不合规矩,但她却很放松并不拘束,显然是信得过李嘉。
能从牙人处打听到连翘的住处,她已给他留了道坎,也留了情。
否则牙人不敢收银子提供地址。
进门时,丫头问是李公子,便许他进来,也是受了主子嘱托。
房内连伺候的下人也没一个,两人独处。
再加上她方才作的诗,李嘉肯定连翘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她喜欢他。
他起身想有所表达,连翘回身闪开,“六爷,请坐下说话。”
满屋都是她身上的幽香,她欲拒还迎,让李嘉坐在椅上如坐针毡。
屋内升了小小的火炉,水吊子中水已烧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窗外的树枝叶繁盛,映在窗纱上,绿影婆娑。
听着树枝摇曳与水在炉中沸腾的声音,只觉屋中分外静谧。
独两人的相处格外令人心动。
“那诗?”
“我写着玩的。”连翘如未出嫁的小女子,歪头的模样娇媚可爱。
在外时,她待他总是冷冰冰的。
“恐怕我在这儿待不久呢,听说邓小公子到处寻他妻子。”
“他会写休书吗?”
连翘摇头,“不会,除非我开口,要一纸放妻书。”
“但我不会那么做。白白送他那么厚的嫁妆。”她拿出一柄檀香扇,悠悠扇着,举止优雅。
“你不怕?”
“连翘从来不做无用之事,懒得怕。”她笑了一下,十分淡定。
邓家阔得很,有钱就能买来一切,这不是已经逼得连翘在国公府住不下去了吗?
男人对自己的妻子拥有一切权力。
邓小公子就算强行将她带走,强行占有她,连翘也对丈夫无可奈何。
连李嘉都觉得连翘没路可走,不知她怎么还能这样从容自得。
两人待着,或闲聊或谁也不说话,却都觉得很自在。
就在连翘为李嘉烹茶时,突然从墙角窜出只老鼠,吓得连翘尖叫一声,把一壶开水都扔了出去。
蒸腾的热气顿时让屋里一切都变得模糊。
一个软香的身体扑到李嘉怀中。
他不是任事不懂的小男孩,怀中的身体却让他心中天崩地裂,下意识搂住她,想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