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刚睁开眼,便看到了炽楼。
火红大氅,惨白的脸,微合着眼眸,像个死人般靠在他榻边,想起那冗长的噩梦,他急急张口欲唤,可喉间却是不听使唤,声不成音。
“醒了啊?”炽楼被扰醒,眯缝着眼问道。
这人没死,白笙松了口气,可见他面白如雪,又有些急,连连张嘴。
“行了,省省力气吧。”炽楼端起炭火上的药壶,将药汁倒进碗里,又晾了会,才给他灌下去。
“我没事,安元昭也没事,你那小媳妇更是威风的紧,直接调兵入京…”
白笙被呛的连连直咳,咳着咳着,发紧的喉间也缓下了些,“你,你说什么?”声音虽怪,却还是问了出来。
“昨夜,左都卫军进驻京都,以可能潜藏隐患为由,兵围各家府邸,当然,主要还是瑨王府和昭原侯府。”
“陛下准了?”
“他病了,京中政事交给了程致他们,武事,交给了纪良卿。”
白笙心中揪紧,急问:“陛下怎么了?”
炽楼冷嘲:“他还死不了,比你可强多了!”
“是你救我出来的?”白笙凝眸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我在你身上洒了东西,一路闻着找过去的。”
“这是哪?”
“珞海阙。”
“为什么不送我回府?不通知良卿?”
“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我寻过去本是为打探,谁想竟被发现,只能和富贵将你救出来了,你那时都要死了,我哪还有心思去通知?”
“为什么带我来这?”
“东家是我师兄,医道圣手。”
白笙眸光忽明忽暗,盯着他瞧个不停,半晌沉默过后,忽然探手抓向他,后者下意识躲闪,却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白笙手上软绵无力,便是孩童也可以挣开,但这人却没能。
“洛煜,洛东家!”他极力隐忍,掌指却仍攥的发白,咬牙喝问:“所以,我听见的都是真的?!”
炽楼眼皮直跳,半晌才问:“你,你都听见了?”
白笙怒极反笑:“是啊!你多能耐啊!以命相酬?我是不是该感动一番,然后再给你办个风光大葬?!”
炽楼稍愣,暗自松了口气,原来说的不是地牢里那番真话啊!
“你我都还活着,这就足够了。”他笑道。
“你如今这般,还不若死了!”
“那可不行,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我要是死了,谁陪你归隐桃源?”他松下心,眉眼轻佻,笑意盈盈。
白笙怒吼:“等把你喂狗了,我带着狗去!”
“好了,谁人能不死?何必惑于这些?”炽楼试图拂开他的手,却被抓的更紧。
“我就是惑于这些,就是,不想你们死——”白笙颓然松开他:“君父好友,我一个也不想失去,盛世孤寂有什么意思?”
“你还年轻,我们总是要比你先去的。”他放缓声音:“活在人世本就有来有往、有舍有得,所以,不要难过,你的路还长着呢。”
良卿见到白笙时,已是第二日了,隔着漫天大雪,恍惚如同梦境,那人缓步走向她,不理周遭目光,轻缓温柔的将她揽进怀中。
“我的将军,别哭鼻子,旁人会笑的。”他附耳低语,怀中铁甲寒凉,像极了这人惶然时的无措与殚精竭虑。
“笑吧笑吧!叫他们笑去!”她肩头轻颤,将他揽的更紧。
“咳咳…”身后传来咳声,急促连续的像个痨病鬼。
“这是怎么了?”良卿看向炽楼。
“让你们腻歪的。”
白笙叹了口气,松开她唤道:“上官浮!”
“末将在!”
“收兵出城,城外三里扎营!另外传令京中各部,解除封禁,恢复城门出入!”
“白笙!”她不解皱眉。
白笙笑了笑,没有解释,带着他们径直走向宫城,直到长街上隐现杀机。
“杀了吧,尸体就丢在这。”白笙淡淡道了句,脚下未停。
纪长空掠出,寒渊出鞘斩开风雪,步步血杀,带起蓬蓬赤红,直至宫门在望。
“传令南原军,由都尉方林暂掌兵权,将武明远的心腹尽数羁押,但有反抗,杀!”白笙提步跨入宫门,北风荡开最后的萧杀之语。
“见过侯爷。”殿中人齐齐行礼。
“陛下怎么样了?”
陆栖稍迟疑,还是摇头道:“怕是不大好,唉!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白笙独自跨进内殿,火炉暖意融融,却还是难压他骨中泛起的冰凉。
挑开绒帐,他抿紧了唇,英武君王不复往昔,髯鬓华发,年衰岁暮,冰封他心头喉间,令他痛似刀绞,如断肝肠,直将唇间咬出殷红。
“陛下,臣,臣回来了。”他跪地轻唤。
“白笙?”安延昆睁开眼。
“臣在。”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臣都好,都好,陛下宽心。”
“是谁做的?”
白笙顿住,半晌道:“武明远,臣已下令夺其兵权,请陛下下旨,将其调任。”
“是他?”安延昆问。
“是,他就是神秘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
白笙没答,起身端药:“陛下不必费心这些,待臣查出来,定会报给您。”
“何不直接抓起来?”
“此人多年经营不可小觑,暂时还不宜轻举妄动。”
“是啊,除了南原军,他说不准还有其他后手。”
“臣知道。”白笙敛眸轻笑:“陛下宽心,臣就等着他出招呢!”
“看来你早有打算,那朕就放心了。”
“是,有臣在,京中定不会生乱。”
南原军的兵权更替并没有起什么乱子,可白笙却没有多高兴,静心推敲了片刻,他再次入宫,随后一道旨意自宫中传出。
调昭原侯武明远前去接管东海玄武军,封其子武旬为扬东将军,封其妻为一品夫人,赏千金。
良卿默然,自听完前因后果,她便心绪难平,苦苦追查了这么久,却不想诸般纷杂,竟都是因妇人私念而起,这真是教人觉得可笑。
“东海是抵防北周的最前线,你让武明远去,岂不是——”她忧心道。
白笙笑了笑:“别担心,我让他去那里,就是想他生乱,不乱,哪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