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陈二牛的心口。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双牛马一样的手,又扭头瞧了瞧炕上那个面黄肌瘦、眼巴巴瞅着他的儿子。
他猛地一咬牙,狠狠一拍大腿!
“干了!”
陈诚笑了。
用同样的法子,他又敲开了另外两户人家的门。
几个穷怕了的汉子凑在一起,一合计,当场拍板,立刻就干!
收购点就设在村口废弃的旧祠堂,地方大,也方便。
陈诚掏出了家里最后几块大洋,当做本钱,拍在了桌上。
陈二牛几人也红着眼,回家把压箱底的铜板全都搜刮了出来。
一个简陋到寒酸的草台班子,承载着几家人全部的希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搭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下河村的村口就炸了锅。
一块破木板上,用黑炭写着“山货收购点”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戳在旧祠堂门口。
祠堂里,陈诚和陈二牛几人,已经摆好了一杆大秤和几个麻袋。
得了信的村民,全抱着膀子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陈诚这小子,又折腾啥幺蛾子?”
“收山货?就他?他有那个本钱?”
“我看悬!别是想空手套白狼,把咱们的东西骗了去!”
质疑声,嘲讽声,响成一片。
陈诚根本不搭理。
他站在大秤后面,清了清嗓子,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扯开嗓门吼道:
“乡亲们!我陈诚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只要是山里出的,蘑菇、木耳、药材,啥都要!只要东西好,我们就收!”
“价钱,绝对公道!当面过秤,当面给钱,绝不拖欠!”
他猛地一拍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哗啦啦!”
清脆的响声,比任何话都有劲。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脚下却还是没动弹。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提着个小篮子,怯生生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是村东头刘寡妇家的女儿,丫丫。
篮子里,是小半篮子水灵灵的鲜蘑菇。
“陈诚叔叔……这个……你们收吗?”小丫头的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收!咋不收!”陈诚立马咧开嘴,“来,丫丫,拿来给叔叔过过秤。”
他接过篮子,把蘑菇哗啦啦倒在秤盘上。
“二斤三两!”陈诚高声报数。
他从钱袋子里,仔仔细细数出二十三个铜板,叮叮当当地堆在一起,郑重地放进小女孩的手里。
“拿着,丫丫,这是你自个儿凭本事赚的钱!”
二十三个铜板!
在场的村民,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么点蘑菇,搁以前跟货郎换,顶天了给两根针线。
陈诚这小子,竟然给了二十多个铜板!都够买两个大肉包子了!
小丫丫两只手捧着那沉甸甸的铜板,小脸涨得通红,对着陈诚使劲鞠了个躬,转身就跟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回了家。
她就是最好的招牌!
人群“轰”的一下,彻底炸了!
“俺的娘!真给钱啊!”
“走走走!回家拿东西去!俺家后院还晒着木耳呢!”
“俺现在就上山!说啥也得多采点回来!”
刚才还围着看热闹的村民,一哄而散,全都疯了似的往家跑,往山上冲。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提着篮子,背着背篓,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蘑菇,木耳,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草药,瞬间就把祠堂门口给堵住了!
收购点,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祠堂外不远处,一双阴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热闹的一幕。
村长刘富贵磕了磕手里的旱烟杆,嘴角撇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陈诚负责掌秤报价。
他那颗脑子转得飞快,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大概是个什么价,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给出的价格,比货郎高,但又给自己留足了吃肉的空间。
陈二牛几个人,则手忙脚乱地负责记账和装袋。
几个人配合默契,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都挂着一种亢奋的光。
一天下来。
他们收了满满三大麻袋的山货。
而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也彻底见了底。
送走最后一个村民,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
陈二牛几个人,全都累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跟做梦似的表情。
“陈诚兄弟……咱……咱们这是……成了?”陈二牛的声音都在发飘。
“这只是第一步。”
陈诚看着那三大麻袋的“战利品”,心里也重重地松了口气。
能不能把这些东西,变成真正的钱,就看县城那一趟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诚就借了村里唯一的牛车,拉着那三大麻袋山货,直奔县城。
他还是去了供销社。
还是那个赵主任。
赵主任叼着烟卷,眼皮一掀,看见是他,鼻子里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怎么又是你小子?”
可当陈诚解开麻袋,把里面那些分好类的,品相上乘的干蘑菇、黑木耳,一样样摆在他面前时,赵主任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他捻起一朵干透的蘑菇,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拿起一把黑木耳在手里掂了掂。
那双小眼睛里,闪着的全是算计。
“你小子……还真有点门道啊!”
陈诚不吭声,只是笑着,递上了一根自己卷的旱烟。
接下来的,就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陈诚拿捏着自己独家生意的优势,却也不把价钱咬死,他要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细水长流。
赵主任也是个老狐狸,拼命压价,想把利润捞到最大。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最终,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敲定了。
三大麻袋的山货,经过清点和称重,赵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沓钞票。
“一共,一百二十块大洋。”
一百二十块!
当陈诚从赵主任手里,接过那厚厚一沓钱时,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这哪里是钱。
这是他儿子的奶粉,是他媳妇的补药,更是他自己那条破命的续命钱!
他跟赵主任约定好了,以后每隔三天,就送一次货。
赵主任也很满意,算是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大货源。
从供销社出来,陈诚走在县城的街道上,揣着那一百多块大洋,感觉脚底下都轻飘飘的。
他没有立刻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