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墨刑”怪病的阴云还未散去,一具染着墨刑黑斑的冰冷尸体被运回了杭城。
李老栓身上狰狞凸起的鬼画符,令整个河坊街陷入死寂。
此时,一座鬼影森森的战国铜镜被送入了博古轩,成了点燃幽暗阴影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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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锈迹斑斑的殡仪车,像条离水的死鱼,在河坊街沉滞的空气里滑行,停在了街口寿材店后门。
蒙着白布的窄长担架被抬下来。
白布下,硬邦邦的人形轮廓僵硬可怖。白布一角掀起——
那张被绝望和恐惧彻底封死的脸上,几块凸起狰狞的黑斑!如同用最污浊的墨汁,生生烙进了皮肉里的古老刑印!边缘渗着浑浊的脓液,一股刺鼻的恶臭猛地炸开!
围观的街坊“噌噌”后退好几步!捂嘴捂鼻,面色惨白!
是李老栓。第一个在鬼王潮夜尖叫着“迷彩阴兵”的渔夫。
消息像掺了冰碴的寒风,裹着死鱼的腥臊,“呼啦”一下,冻硬了整条河坊街的喧嚣!
茶馆里的茶渍干了没人收,算盘珠子被死死攥在汗湿的掌心,忘了动弹。
空气沉得像口铸铁的棺椁,只剩恐惧的焦糊味烧灼鼻腔。人人压低嗓子说话,眼神躲闪如同避瘟,生怕那“墨刑”沾上来。
“邪祟…索…索命喏……”角落里的老渔夫,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攥着粗瓷碗的手指骨节发白。
博古轩里,光线比棺材板还暗。
赵余斜靠着柜台,指尖捻着那支冰凉的判官笔。寒意凝成了水,顺着骨头缝往下淌。他侧过头,目光钉子般扎向门外骚动之处。冰封的眼潭深处,裂痕更宽了。
伙计阿福——个干瘦畏缩的半大小子,抱着刚从码头货仓淘换的几件旧货,正哆嗦着溜过死寂的街道。
他几乎是贴墙蹭进来的。
“赵…赵老板,”阿福把怀里一个灰布裹得严实的包袱小心放上柜台边沿,喘着粗气,“西岸码头捞沙船弄上来的…说…说是在沉船烂泥坑里裹着…收…收么?”
他脸上惊魂未定,还没从那白布担架里回神。
赵余没吭声。目光落在包袱上。
阿福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抖着手解开布疙瘩。
露出面的,是只破陶罐,半截朽木疙瘩。最后,从一团干涸的河泥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物件。
他拿起湿布胡乱蹭了几下。
泥块剥落处,显露出一片铜绿斑驳的沉重——是面边缘起卷、厚得压手的古镜!镜背凸铸着一张怒目圆睁、獠牙外翻的兽面!纹路粗粛凶蛮,透着一股子战国才有的狞厉!兽口衔着的环,早锈蚀得只剩个孔。
镜面则被一层厚厚的黑褐色水锈、泥垢死死封住!混浊如泥浆!
一股说不清的阴寒味儿散了开来。混着千年河底淤泥的冷腥、烂水藻的腐臭,还有一种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气!瞬间盖过了铺子里原有的霉烂气!
赵余的眉峰微不可察地收了一下。指尖无声地敲了敲柜台面。
阿福如蒙大赦,麻溜地把其他破烂扔角落。又揪着袖口把那铜镜狠擦一番,小心放进一个空玻璃展格,垫上褪色的蓝绒布。
铜镜静静躺着,背面的兽首在昏光下狰狞扭曲。铺子里的温度,像是被它吸走几分。
午后,铅灰的云层终于被胀破了肚皮。
沉闷的雷声滚过江面,带雨的风卷着密匝匝的银丝,狠狠抽打在青石板上,腾起呛人的土腥气。
阿福缩在柜台拐角的高脚凳上,对着昏晦的光,举着放大镜扒拉一枚咸丰大钱。大概是光线太暗,他身子不经意地往边上拱了拱。
想借着玻璃展格那面铜镜光滑的背面,当个反光镜瞧瞧。
铜钱沾了雨水,有点发乌,他想看清边廓的磨损坑。
就在他半张脸模模糊糊地映在那片蒙着厚厚铜锈、昏昧如泥汤的镜面上时——
阿福的身子,猛地钉在了原地!
如同被冰锥子狠狠扎透了脊梁骨!
他像台断了发条的木偶,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眼珠子瞪得要爆开!红血丝瞬间爬满眼底!
他死死地盯着那面混浊的兽面铜镜!
镜面依旧混浊,像一潭死水。
可就在那片污秽的倒影里!在他自己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孔后方——
紧贴着他后脖颈子的位置上!
赫然现出另外半张脸!
青灰干瘪的皮肤,像揉搓过千百遍的糟羊皮纸,紧紧绷着高耸的颧骨。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窝!只有两点指甲盖大的、死白色的微光!干裂翻卷的嘴唇无声地咧开——
露出的不是牙齿!是两排森白尖利、闪烁着金属寒芒的獠牙!
那半张脸如同凝成的青黑色粘稠血浆,就悬在阿福后脖梗的倒影里!嘴角正缓缓向后撕裂,扯出一个无声、却饱含恶毒的狞笑!
“嗷——!!鬼哇!!!”
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瞬间撕碎了博古轩的死寂!炸雷般劈在赵余耳根!
阿福如同被滚油泼了!整个人触电似的从高脚凳上向后猛翻!
“哐当!”
“咔嚓!”
人砸地!放大镜碎了一地玻璃渣!
一股滚烫腥臊的黄水,“嗤”地一下,从他裤裆里飙射出来!顺着冰凉的地砖缝,“滋滋”地往外漫!
阿福在地上疯狂踢蹬、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爬。脸白得像刚糊好的灯笼皮,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撕破喉咙指着铜镜嚎丧:“后…后头!我后头!镜子里头!有东西!獠牙!獠牙啊!!贴着老子脖子!它……它在笑哇!!”
他蜷缩在柜台底下的角落,抖得像发了羊癫疯。裤裆湿冷腥臊,牙齿“咯咯”打颤,眼神彻底散了黄。
巨大响动和惨号惊扰了外面零星行人,都伸头向这间本就阴气森森的铺子张望。
赵余的身影几乎在阿福坠地的刹那已抢到柜前。眉头紧锁,冰封的脸上凝着一丝罕见的沉肃。俯身一把按住阿福剧烈痉挛的肩膀——
入手处只觉这少年骨头都在“咯嘣”作响!气力大得惊人!完全癫了!
赵余掌心微吐劲道,一股沉暗的力道如凉水渗入。
阿福狂乱的身子猛地一僵。如同放了气的皮囊,那股疯劲瞬间泄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搐,眼白直翻,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咽:“……獠牙…啃…青皮脸…冷……冰得刺骨哇……”浑身冰冷,寒颤不止。
赵余的目光,刀锋般猝然转向那面铜镜!
镜背上那狞恶的兽首,在昏昧至晦暗的光线下,空洞的眼窝如同活了过来,幽幽窥伺着这铺子里的惨状。浑浊的镜面被刚才撞击震落些许浮尘,污浊依旧。
几缕从雨幕渗透进来的天光,挣扎着在厚厚污垢深处,艰难地劈开几道细若发丝的光痕。
赵余没耽搁。
利索地把瘫软抽搐、神志不清的阿福拖拽进角落,胡乱扯了块脏布盖在他腥臊的下身。
做完这些,他重新站回那面铜镜前,面沉如水。外面细雨敲窗,铺子里只剩下阿福断续的呜咽、抽搐,和他自己磐石般冷硬的心跳。
深吸一口气。
那股自铜镜取出便弥漫开的阴冷腐朽气,此刻浓得如同陈年棺液中凝出的胶冻。
裹着沉船淤泥的滞重、锈透金属的铁腥,还有一种更深邃的、墓穴深处的死寂——与那些“尸参”骨缝里浸透的墨痕阴气,隐隐契合。
那支通体冰寒的判官笔,无声滑入他同样冰冷的掌心。笔杆的寒意,从未如此砭骨。
他微微眯眼,凝神静气。拇指食指轻捻笔杆,让那冰针般的触感沁入骨髓。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隔着寸许距离,虚虚罩向镜背那狰狞的兽首!
判官笔细长的冰白笔尖,在离那污浊镜面仅剩毫厘之差时,骤停!
没有触到!
笔尖悬空,离着镜面一丝发丝般的间隔,仿佛戳中了一层看不见的、粘稠又紧绷的膜!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顺着笔尖的寒气,丝丝缕缕传来!
赵余眼神陡然一凛!
毫不犹豫,握笔的右腕骤然发力。冰白笔尖携着一股沉雄暗劲,对着污浊镜面正中,凌空疾刺而下!
笔锋破空无声,却似点中了实物!
嗡——!
一种沉闷、却带着极强穿透力的嗡鸣。如同铜镜深处镇压的巨兽濒死翻滚,又像亿万根锈蚀千年的金属琴弦被同时崩断!整面兽面铜镜连同玻璃展格、木质柜台面,瞬间剧烈颤抖!
嗡嗡声越来越响,带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鸣叫。展格里一枚铜钱、半截梳篦,“噼里啪啦”乱蹦乱跳。
赵余握笔的右手稳如磐石,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冰白笔杆在他掌心高频震颤,发出刀剑交击般的尖利锐鸣。这震颤顺着手臂倒卷而上,直冲心肺!
他手中捏着的,仿佛不是笔!而是一条随时要挣脱噬人的、狂暴冰冷的毒龙!
镜面那股无形之力在疯狂抵抗笔尖的刺击!厚厚的污垢锈迹在剧烈震抖下如同蛆虫般扭曲剥落!
就在笔尖即将真正“点”中镜面的刹那——
嗡鸣冲至顶峰!陡变!
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瞬间陷入死寂般的凝滞!
镜面厚积的污垢锈斑之间,竟被这股巨力撕开一道细长的罅隙!
就在这道缝隙闪现的瞬间!
镜子里奇异地短暂“干净”了!
映出来的,不是柜台货架,也不是赵余的身影!镜中景象混沌一片,雾气翻滚!
但在那翻滚的混沌深处!一个无比清晰的影像瞬间凝定!仅仅存在了半次心跳的时间——
一个身着素白古装长裙的女子!
乌发如云堆鬓,肌肤白得像隆冬的初雪。不是娇嫩,是玉一般的温润冷硬!五官轮廓清晰得惊魂,美得近乎妖异,眉宇间锁着一重深不见底的、古井玄冰般的冷寂哀绝!
那双深潭似的眼瞳,隔着污浊的铜锈、混沌翻滚的雾气,竟幽幽地、穿透所有阻隔,死死“钉”在赵余脸上!
最骇人的是女子心口位置!
薄透的素纱之下,隐约可见一团模糊的七色光晕!流光溢彩,变幻无定!时而柔润如月华,时而锐利如针芒!光晕流转间,竟似一个小小的、搏动不休的宇宙核心!
此景一闪!
就在赵余瞳孔剧缩!一股源自魂魄最深处的寒流几乎冻僵他四肢百骸之际——
咔嚓!
极其细微!却清晰如骨裂!
来自他掌心疯狂震动的判官笔!
冰白坚硬的笔杆上,靠近笔斗的位置,赫然崩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
裂痕极小,却刺眼!如同美玉微瑕,瞬间碎了那浑然天成的森冷!
裂痕出现的同时!平衡骤破!
铜镜深处那股与判官笔抗衡的邪异之力猛然溃散!嗡鸣顿止!
镜面那道露出的罅隙,瞬间被翻涌的黑雾吞没!
一切震荡嘶吼,骤然消弭!
镜面恢复污浊,兽首依旧狞恶。但那之前弥漫的、令人窒息的阴冷压迫,却如退潮般悄然隐去,只留下更沉郁的死寂冰冷。判官笔停止震颤,笔尖那股诡异的吸力也消散无踪。
赵余的手依旧悬在半空。冰冷的汗珠,第一次无声无息地从他鬓角渗出。
他看着镜面浑浊的倒影,又缓缓低头,目光死死锁住笔杆上那道崭新的、细微却无比刺目的裂痕。
眼底深处那万年冰层,第一次翻涌起剧烈的、名为惊悸的狂澜!
那女子……
那团心口跳动的七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