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是陈姨!
晓晓混乱、濒临崩溃的意识,如同在无尽冰渊中沉溺的人,猛地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陈姨的声音!那带着灶台烟火气、带着唠叨、带着最质朴关怀的声音!它不属于冰冷的青铜,不属于古老的封印,它只属于这个小小的、充满缺憾却无比真实的……人间!
“陈……陈姨……” 晓晓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血沫的嘶鸣。但这微弱的回应,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她和爷爷之间那被恐惧和冰冷意志冻结的连接中,荡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
赵师傅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那浑浊的、倒映着青铜管道和暗金锁链的瞳孔里,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赵铁柱”这个人的清明,如同风中的烛火,艰难地摇曳了一下。
陈……陈姐……
面……坨了……
这最平凡、最微不足道的担忧,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凿开了包裹他灵魂的坚冰!他想起了清晨那碗熬得软烂的小米粥的暖意,想起了泡脚时热水包裹脚底的舒适,想起了晓晓安静坐在旁边看着他吃面的身影……这些画面,带着生活的温度,带着“活着”的质感,瞬间冲淡了那侵入骨髓的死亡恐惧和冰冷记忆!
“嗬……” 赵师傅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抽气。他那死死攥着黄铜钥匙、正被暗金光芒和青铜侵蚀反复争夺的手,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松动!
“哐当!”
小屋那扇被冰霜彻底封死的木门,在陈姐不顾一切的撞击下,竟然被猛地撞开了一条缝隙!一股带着初夏阳光温度、混合着院中月季花香和灶台面汤气息的暖风,瞬间涌入了这如同冰窖地狱般的小屋!
这温暖的人间气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小屋内部那三种冰冷意志短暂形成的、脆弱的平衡!
嗡!嗡!嗡!
包裹上的冰晶发出刺耳的嗡鸣,疯狂闪烁!木箱龟裂处透出的青铜光泽剧烈波动!黄铜钥匙上的暗金兽瞳熔岩光芒暴涨!
三种意志的碰撞再次加剧!无形的冲击波横扫而出!
“啊!” 撞开门的陈姐首当其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掀飞,摔倒在院中的泥地上,额头磕破,鲜血瞬间涌出!
但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撞击,也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晓晓和赵师傅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爷爷!” 晓晓在混乱中发出尖叫,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倒在爷爷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他!同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绝望地看向那混乱的源头——爷爷那只依旧死死攥着黄铜钥匙、却松动了一丝的手,以及那只手下方,那个靛蓝包裹与龟裂木箱接触的地方!
就在她的目光聚焦的瞬间——
异变再生!
赵师傅那只松动了一丝的手,因为晓晓扑来的撞击,握着黄铜钥匙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擦过了靛蓝包裹核心裂痕处,那一点疯狂闪烁的青铜幽光!
触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强光。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最深处的——
“叮。”
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在宇宙的尺度上,轻轻碰撞了一下。
时间,在这一刻,真正地……停滞了。
小屋中肆虐的寒意、狂乱的嗡鸣、闪烁的光芒、龟裂的木箱、覆盖的冰霜……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上一秒的状态。
晓晓扑在爷爷身上的动作凝固了。
赵师傅浑浊眼中那一丝挣扎的清明凝固了。
陈姐摔倒在院中、额头淌血的惊愕凝固了。
连空气中飞舞的、凝结着白霜的尘埃,都凝固了。
唯一在“动”的,只有那一点被黄铜钥匙指尖触碰到的青铜幽光。
它不再闪烁,不再狂暴,而是变得无比稳定、无比深邃。那繁复的、由冰冷金属齿轮和幽蓝电路构成的几何结构,在绝对静止的时空中,缓缓地、清晰地旋转着。它的光芒不再仅仅是冰冷,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历经无尽岁月的、非人的“疲惫”与……“沉寂”。
一种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识”,如同沉睡万古的冰川,缓缓苏醒了一丝最表层的涟漪。这意识没有敌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绝对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在这绝对的静止和漠然的“注视”下,晓晓和赵师傅那被恐惧和冰冷记忆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液氮之中,瞬间冻结、凝固。
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但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本质的“认知”,如同冰冷的刻刀,直接烙印在他们的灵魂之上:
死亡。
这不是战场上的硝烟与热血,不是病榻上的衰竭与痛苦,甚至不是被冰核冻结转化的绝望。
这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抹除。
是“我”这个概念的彻底消亡。是意识归于永恒的、绝对零度的寂静。是时间对你失去意义,空间对你失去维度。是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记忆温度、所有的挣扎与希望……都将在这一刻之后,化为冰冷的、毫无意义的宇宙尘埃。如同从未存在过。
在这份“认知”面前,之前所有的恐惧——对疼痛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失去的恐惧——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这是对“存在”本身的终极否定。是生命面对宇宙最终虚无时,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纯粹的……大恐怖!
晓晓凝固的意识深处,一片空白。没有尖叫,没有挣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入绝对真空的尘埃,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连“正在消亡”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永恒的“无”。爷爷的手……感觉不到了……温暖……也感觉不到了……陈姨的声音……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死寂……这就是……死亡吗?
赵师傅的意识同样沉沦在这片终极的虚无恐惧之海中。百年的戎马倥偬,血与火的记忆,失去战友的悲痛,守护秘密的沉重,对儿子的愧疚……所有构成“赵铁柱”这个人的一切,在这绝对的“无”面前,都失去了重量,失去了意义。像沙堡被潮水抹平。老秦……志远……我……也要……消失了……就这样……归于……永恒的……寂静?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绝对虚无彻底吞噬、连恐惧本身都将消散的最终时刻——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意,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缕光,极其艰难地、穿透了那绝对冰冷的死亡认知,在祖孙二人凝固的意识深处,极其微弱地……亮了起来。
那暖意,来自晓晓紧紧抓住爷爷的那只手。
来自爷爷枯槁手指上,那残留的、清晨暖粥带来的最后一丝温度。
来自院中泥土的气息,月季花的芬芳。
来自陈姐额头淌下的、带着体温的鲜血。
来自那扇被撞开的门缝外,透进来的、初夏晌午的……阳光。
这些微不足道的、属于“活着”的、人间的温暖碎片,如同风中残烛,在绝对零度的死亡之海中顽强地摇曳着,发出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和热。
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的宣告:
存在过!
我们哭过,笑过,痛过,爱过,被温暖过,也温暖过他人。我们品尝过小米粥的甘甜,感受过热水泡脚的舒适,听过清晨的鸟鸣,看过墙角月季的绽放。我们被陈姐唠叨过,被晓晓担忧过……
这些瞬间,这些感觉,这些属于“活着”的、独一无二的体验,它们或许渺小,或许短暂,但它们是真实的!它们构成了“我”!
死亡,或许终将到来,它会抹去“我”的存在形式,但它无法抹杀“我”曾经存在过这个事实!无法抹杀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温暖的连接和体验!
这“存在过”本身,就是生命对抗永恒虚无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冰冷死亡也无法夺走的……最珍贵的意义!
在这份“存在过”的温暖认知面前,那庞大冰冷的死亡恐惧,如同遇到阳光的坚冰,虽然依旧巨大,虽然依旧令人心悸,但它的“绝对”性,被打破了。
一丝微弱的、带着泪水的“释然”,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极其缓慢地、浸润了晓晓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