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瓦时,苏晚棠正对着铜镜簪花。鎏金步摇上的碎玉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映得镜中人眼波流转,恍若十五岁那年,她在杏花微雨中初遇裴昭宁的模样。
彼时她是苏家最小的女儿,被兄长抱在马上过朱雀大街。忽然一阵风卷落了手中的纸鸢,正卡在路边的朱红宫墙上。她踮着脚去够,裙裾沾满泥尘也浑然不觉。
“姑娘可是要这个?”清朗的男声自头顶传来。她抬头,只见一个少年斜倚在宫墙上,玄色锦袍被夕阳染成琥珀色,手中正握着她的纸鸢。少年跳下来时,腰间的玉佩撞出清响,惊起檐角的铜铃,也惊乱了她的心跳。
“多谢公子。”她福了福身,却见少年盯着她鬓边的杏花轻笑:“这花戴在姑娘头上,倒比开在枝头更鲜活。”
后来她才知道,那少年是裴相府的嫡子,圣上钦点的新科探花郎。再后来,裴昭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她娶进了裴府。红烛摇曳的洞房里,他掀起她的盖头,眼中盛着比月光更温柔的笑意:“晚棠,往后岁岁年年,都有我陪着你。”
可岁岁年年还未到,变故已至。
裴昭宁奉旨南下治水,归来时却带回一个女子。那女子生得极美,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婉约,唤他“昭哥哥”时,声音婉转得能滴出水来。
“这是江家小姐,随父经商时遇了水患,我将她救起。”裴昭宁解释时,目光闪躲,不敢看她。苏晚棠望着他腰间那枚熟悉的玉佩,上面的螭纹与她簪头的碎玉原是一对。如今玉佩却系在江小姐的裙带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得苏晚棠眼眶发酸。
从那日后,裴昭宁来得少了。苏晚棠常在回廊撞见他与江小姐并肩而行,一个说江南的烟雨,一个道秦淮的花灯,相视而笑的模样,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对着铜镜反复描摹眉妆,盼着能再换回他一眼。可裴昭宁的眼神愈发冷淡,偶尔来她房里,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坐坐,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直到那日,她在书房外听见裴昭宁与裴相的对话。
“父亲,江家背后是漕运世家,若能联姻,于我仕途...”
“那苏家小姐呢?”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及得上与江家的利益?”
苏晚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在月白色的裙裾上晕开。原来所谓的情投意合,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那些花前月下的誓言,在权势利益面前,轻如鸿毛。
她开始变得沉默,每日只是坐在窗前,看庭前花开花落。江小姐成了裴府的常客,时常穿着艳丽的衣裳在她面前晃悠,有意无意地展示裴昭宁送她的首饰。苏晚棠只是微笑,将苦涩咽进肚里。
这日,她又在窗边发呆,忽闻府外传来喧闹声。原来是边疆告急,圣上点了裴昭宁为监军,即刻出征。
裴昭宁出征那日,苏晚棠站在人群中远远望着他。他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却始终没有往她的方向看一眼。江小姐哭得梨花带雨,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裴昭宁低声安慰着,温柔的模样,与对她时判若两人。
苏晚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新婚之夜,他说要陪她看遍四季的花。如今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却再等不到那个共赏花开的人。
裴昭宁走后,苏晚棠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她常常咳血,太医说是郁结于心,药石无医。她却不在意,每日只是翻看与裴昭宁有关的旧物,回忆着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冬雪初落时,前线传来战报。裴昭宁中了敌军埋伏,全军覆没。苏晚棠握着战报,指尖微微发抖。她望着窗外的雪,想起那年他为她折梅,说要护她一世周全。如今,他却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
江小姐得知消息后,哭得昏死过去。苏晚棠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空。原来最深的痛,是连眼泪都干涸了。
她让人取来那对碎玉,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玉已凉透,就像她的心。“昭宁,你说过要陪我岁岁年年,可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她轻声呢喃,声音消散在风雪中。
夜深时,苏晚棠穿上那件出嫁时的嫁衣,躺在铺满花瓣的床上。她缓缓闭上双眼,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斜倚宫墙的少年,对她笑着说:“这花戴在姑娘头上,倒比开在枝头更鲜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世间的悲欢离合都掩埋。苏晚棠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永远地沉睡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夜。她与裴昭宁的故事,也如这飘落的雪花,消散在时光的长河里,徒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