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正式议论告一段落,主公与诸葛亮送鲁肃一行至帐外,双方约定明日再续详谈具体细节,气氛略显缓和,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鲁肃此行肩负重任,言行举止无不透着谨慎与老练,方才虽对结盟抗曹表达了倾向,但最终决策权仍在孙权手中,变数犹存。
看着鲁肃准备告辞的身影,我心中一动。
忆起昔日在襄阳与他初见,虽交浅,却也能感受到此人胸襟开阔,并非寻常俗吏。
此刻,若能抓住机会,与他进行一番更深入的私下交流,或许能为后续的江东之行,乃至整个孙刘联盟的促成,埋下一颗更有分量的种子。
尤其是,需要让他意识到,刘备集团内部,除了诸葛孔明之外,还有值得他认真对待、甚至可以进行更深层次合作的力量存在。
恰好此时,鲁肃似乎被帐外微凉的江风吹得精神一振,并未急于登船,而是驻足片刻,目光投向了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似在整理思绪。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我快步上前,对着鲁肃拱手,微笑道:
“子敬先生,方才堂上高论,子明受益匪浅。
只是有些浅见,未能尽述,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稍作请教?”
我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十分谦和。我知道鲁肃为人方正,但亦重才情,对于真正有见地的交流,他通常不会拒绝。
鲁肃闻言转过身,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睿智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人心。
他或许有些意外,但并未显露出来,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子明先生客气了。请。”
他示意走向旁边一处相对僻静、可以远眺江景的土坡。
我们并肩而行,离开喧闹的人群,晚风带来江水的潮气,拂面生凉,也带来了一丝难得的静谧。
随从被鲁肃挥手示意停留在远处。
“子敬先生,”
我斟酌着开口,没有直接切入战略,而是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入手,
“先生此来,不避艰险,实乃为江东百年大计,亦为天下苍生,子明深感敬佩。”
我先是肯定了他此行的意义,拉近心理距离。
鲁肃微微一笑,侧头看向我:
“子明先生过誉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曹操势大,非独豫州之危,亦是江东之忧。肃不过是尽为臣之本分罢了。”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却也透露出他对抗曹的决心并非仅仅出于使者的任务。
“先生所言极是。”
我顺着他的话说道,
“然则,曹操此番南下,其志真如表面所见,仅仅是为了追剿我家主公,顺势收取荆襄吗?”
我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引导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鲁肃目光一闪,显然,这个问题他也早已思虑过。
“曹孟德狼顾之相,席卷北方之后,其吞并天下之心,昭然若揭。荆襄乃江东门户,他岂会浅尝辄止?”
“正是如此。”
我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
“但依子明浅见,曹操此举,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急切,也更为冒险。”
“哦?” 鲁肃眉毛微扬,显出几分兴趣,“子明先生何出此言?”
“先生请想,”
我放慢语速,引导着他的思路,
“官渡一战,曹操虽胜,亦是惨胜,元气大伤。
其后数年征战,北伐乌桓,虽最终一统北方,但内部矛盾并未完全消弭,新附之地人心未稳,后方并非铁板一块。
按理说,此时最稳妥之策,应是休养生息,稳固内部,徐图荆、扬。
但他为何如此迫不及待,不惜动员如此规模的大军,不顾士卒疲惫、水土不服之险,强行南下?”
我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留给他思考的空间。
这些分析,部分基于我对历史大势的了解,部分则来自玄镜台对北方各地情况的持续监控和综合评估,但我将其包装成了基于公开信息的合理推断。
鲁肃沉吟道:
“或许是因刘景升新丧,荆州无主,他认为此乃天赐良机,欲一鼓作气拿下?”
“此为其一。”
我承认道,
“但恐怕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曹操此人,性多猜忌,亦极度自负。
官渡之胜,让他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绝对的自信,同时也对任何潜在的威胁,尤其是能够凭借天险与之抗衡的力量,抱有极大的警惕和尽快铲除的欲望。
江东,凭借长江天险,孙氏三代经营,水军精锐,正是他心中那根最不放心的刺!”
我加重了语气:
“他急于南下,不仅仅是为了荆州,更是为了趁着江东可能还未完全准备好,或者说,趁着我们这些‘外藩’尚未与江东形成稳固联盟之前,就将战火烧到长江边,一举解决心腹大患!
他等不及了,他害怕夜长梦多,害怕江东的潜力,害怕孙刘一旦联合,会重蹈官渡之前袁绍那般貌似强大却最终分崩离析的覆辙
——只不过这次,失败的可能是他自己!”
我的这番分析,着重于解读曹操的战略心态和潜在恐惧,这是寻常谋士容易忽略的角度。
鲁肃听得十分专注,眉头微蹙,显然我的话触动了他。
“子明先生之见,确有独到之处。”
鲁肃缓缓点头,“如此说来,孙刘联合,不仅是为豫州存续,更是江东自保的唯一屏障了。”
“正是此理!”
我趁热打铁,
“而且,时机稍纵即逝!
如今曹操新得荆州,立足未稳,蔡瑁、张允虽降,但人心不服,内部矛盾必然尖锐。
加之北方士卒不习水战,江南气候湿热,军中疫病一起,纵有百万之众,亦是土鸡瓦狗!
若错过此良机,待曹操稳固荆襄,整训水师,再从容南下,则江东危矣!”
我特意强调了“疫病”这个词,这是基于我对南方气候和大规模人口流动后果的认知,也是玄镜台重点关注的情报之一,但我只作为一种可能性提出。
“天时、地利、人和,曹操皆不占优。此刻联合,胜算远比将来要大得多!”
鲁肃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他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更多东西。
“子明先生对曹军内部情弊、江南地理气候,乃至战机把握,见解竟如此深刻,非同一般。
不知先生这些判断,依据何在?”
他终于问出了试探性的问题。
我心中微凛,知道这是关键时刻。
我不能暴露玄镜台,但也不能显得故弄玄虚。
我微微一笑,从容应对:
“子敬先生谬赞了。
子明不过是平日里多读了些史书兵策,留心观察时局,再加上……
经历过一些挫折,对危机的嗅觉比常人灵敏一些罢了。”
我巧妙地将部分原因归结于读书、观察和个人经历,半真半假。
“至于曹军内部,北方形势,子明寒门出身,早年在北方亦曾游历,略有所闻。
而荆襄之地,我家主公在此经营数年,子明亦随侍左右,对本地山川地理、人情世故不敢说精通,却也略知一二。
将这些零散信息加以整合分析,便得出些许粗浅推断,让先生见笑了。”
我的回答,既解释了信息来源(游历、随侍刘备),又强调了是“分析推断”而非直接情报,同时保持了谦逊的态度。
鲁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追问,但他眼神中的那份审视和重视,却比之前更浓了。
他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子明先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和胸襟,实乃豫州之幸,亦是汉室之幸。
先生方才一番点拨,令肃茅塞顿开。孙刘联盟,势在必行,亦刻不容缓!”
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
这次私下谈话,不仅加深了我与鲁肃的个人联系,更重要的是,我在他心中成功塑造了一个独立于诸葛亮之外、同样具备深刻战略洞察力的形象。
这无疑会增加我在未来江东之行中的分量,甚至可能影响到孙权对我的态度。
“子敬先生过奖。”
我再次拱手,
“子明才疏学浅,所言不过纸上谈兵。真正扭转乾坤,还需仰仗先生回吴之后,斡旋鼎力,促成大计。”
“子明先生放心,”
鲁肃郑重地回礼,
“肃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也期待……将来能与先生有更多切磋交流的机会。”
他最后这句话,意味深长。
夜风更凉,江涛拍岸声隐隐传来。
我知道,通往江东的路,已经在我面前铺开了一条更为坚实的轨道。
而鲁肃这位关键的引路人,对我的认知,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刘备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