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赫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微凝。
若换作旁人说出这般话,他定会觉得对方痴人说梦,可眼前人是欢欢———
自她带着苏景熙、苏景逸和苏芙芙踏入帝京那日起,这女子便屡屡打破他的预判。
就像当初他力劝他们暂避清河镇,她却执意回京,偏生局势未如预想般失控,反倒是苏崇岳一家麻烦不断。
“若有需要,不必客套。”
顾赫正色开口,声调里多了几分郑重。
苏欢眼尾微扬,酒窝浅现:“那便先谢过顾叔叔了。”
少女笑靥明净,眸光如淬了星子,顾赫心头莫名一松,却又想起另一桩事:“苏崇岳那边如何说?你们宅子,他究竟何时腾退?”
那是苏崇漓的旧宅,当年众人皆以为苏欢姐弟葬身火海,才让苏崇岳得了空子。如今正主归来,他竟还厚着脸皮占着不放?
苏欢指尖摩挲着茶盏,眼尾掠过一丝冷意:“他自然是装聋作哑。”
顾赫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我明日便去———”
“顾家与苏家的恩怨,不该劳烦您出面。”
苏欢打断他,指尖轻轻划过茶盏边沿,“再过五日,便是景逸的及笄之礼了。”
顾赫怔住,忽而顿悟:及笄之年,正是自立门户、重掌家业的年纪。
在顾府用罢午膳,顾梵捧着瓷碟凑过来:“欢欢妹妹,城西老字号的芸豆卷,你可还记得?”
苏欢垂眸———
原主确曾爱极这甜糯之物,只是她嫌腻,从不碰。
但眼前少年耳尖泛红,指尖捏着碟沿微微发颤,到底是一番心意。
她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绵软清甜在舌尖化开:“妹妹倒是喜欢。”
苏芙芙正抱着肘子啃蜜糕,闻言抬起沾着糖霜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
顾梵松了口气,耳尖更红:“若喜欢,明日我带你们去———”
话到一半,忽被窗外狂风打断。
骤风卷着碎叶撞进窗棂,天边铅云翻涌,潮气裹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苏欢起身理了理裙摆:“怕是要落暴雨,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去。”
马车行至街角时,第一滴雨珠已砸在车辕上。
苏欢正替苏芙芙拢紧披风,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欢欢妹妹!”
顾梵撑着青竹油纸伞跑来,发梢已沾了湿气,“带着吧,省得淋了芙芙。”
凉意自额角蔓延,苏欢接过伞柄,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薄汗:“明日便差人送还。”
“不用不用!”
顾梵后退半步,耳尖红得要滴血,“一把伞而已……”
苏景熙接过伞替姐姐撑开,苏景逸已抱过苏芙芙钻进车厢。
车轮碾过水洼时,苏欢隔着车窗望去,只见顾梵仍立在原地,伞尖垂落的雨滴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惊雷在头顶炸响时,马车正行过朱雀街。
苏芙芙猛地攥紧苏欢的袖口,小脸惨白如纸———
三年前那场山匪劫杀,让这孩子对雷雨夜的马车充满恐惧。
“妹妹可还记得,昨日未解开的九连环?”
苏欢捏住她冰凉的指尖,在掌心轻轻揉了揉,“解完了,魏世子库房里的琉璃盏便全归你。”
苏芙芙睫毛颤了颤,眼底惧色淡了几分:“可、可那是魏哥哥的……”
“他前日还说,要送你全套九连环呢。”苏欢指尖划过她挺翘的鼻尖,“待明日姐姐去趟丞相府,讨些零碎来给你解闷。”
车轮碾过水潭,溅起半人高的水墙。
苏景熙收紧缰绳,马蹄声在雨幕中愈发急促。
他知道,姐姐定是要借魏世子的势,逼苏崇岳腾出宅子了。
雨滴敲打车厢的声响渐渐稀疏时,苏欢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伞柄上的竹纹。
顾梵送的这把伞,竹骨上刻着半枝寒梅,倒比寻常油纸伞精致许多。
“姐姐,明日真要去丞相府?”
苏景逸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伞上。
苏欢唇角勾起浅笑:“你的及笄礼,总不能连件像样的礼服都没有。丞相府的库房,可比苏府的聚宝阁宽敞多了。”
惊雷又起,却惊不散她眼中的锐意。
当年那场蹊跷的山匪劫杀,苏崇岳占去的何止是一座宅子?
这帝京的天,她早该替弟妹们重新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