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贤亲王赵铠年约六十许,满头黑发梳得一丝不苟,两侧脸颊至下巴长满白须,像一头虽老却犹威的猛狮。
赵有良低垂着脑袋站在赵铠面前,唯唯诺诺却是像一只秃皮狗一般,很形象的映衬了那句虎父犬子的名言。
赵铠面带怒容,看向赵有良的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修缮南门官道之事,陛下亲允丰邑侯与昭宁公主自行筹银,自行修建!
你被猪油蒙了心了么,也敢去打善款的主意,你能耐很大么!”
赵有良低着头,嘴里却是不服:
“父亲,孩儿听别人都说,修那南门外的官道,是因为丰邑侯住在鹤留湾,他徦意为朝庭修路实为方便自己,这是谋私!
孩儿为皇家子弟,自当要维护皇家之利,那笔善款当应由京兆府来持掌。”
赵铠一拍椅子扶手:“你还嘴硬!你心里想的什么,我还不清楚吗!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你一点分寸都没有!”
赵有良哼哼道:“即便孩儿做得不对,丰邑侯就一点错没有么!咱端贤王府的家奴被他当场斩杀了五人,其余的都被押去了丰邑县!
爹,他这是一点不把您放眼里啊!即便是孩儿做错,丰邑侯也不能擅杀咱们府中的人啊!”
一旁的三子赵有心道:“父亲,丰邑侯实是太过嚣张跋扈,咱们府中的人被他斩杀了五人,又扣了咱们十一人,若是不找他要个说法,咱们王府的脸面就全没了!”
赵铠铁青着脸看了一眼三子赵有心:
“闭嘴!你们还想去找他要说法?!你们进得了鹤留湾么!还记得何允谦的下场么!疯疯癫癫的昭华郡主现在还被关押在天牢中!”
赵有良见他老子有退让之意,蛊惑道:“父亲,孩儿不就是打断了他府中两个家丁的手脚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当街杀人,这是大罪,父亲可上殿参他当街杀人,王侯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赵有心也道:“父亲,大哥说得极是,咱上金殿告他,也不要他抵命,他赔个几十万两银子,再将鹤留湾的砖厂、水泥窑赔给我们,这事就算了。”
赵铠闻言突然长叹一声,看着这两个儿子失望至极,但凡他们聪明一点,都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没个爵位。
女儿赵欣倒是聪慧,见得父亲的神色,连忙上前制止赵有良与赵有心再说下去:
“大哥、三弟,此时就不要想着上殿去告状了,此事本就大哥理亏,不如备了厚礼去丰邑侯府和解一番。”
赵有良听得这话顿时大怒:“什么!姜远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外官,从三品的闲侯罢了!
他杀了咱们的人,又扣押了那么多家奴,还要让为兄备厚礼去与他赔罪?!我与他没完!”
赵有心也拱火道:“大哥说得没错!一个小小的丰邑侯,又有何惧!他还能翻天不成!”
赵铠的老脸气成了猪肝色:“你们两个混账!大祸已然临头了还不自知!那些家奴围杀王侯,就是当场全杀了,也没人说他的不是!
丰邑侯为何不将那些家奴全杀了,而是要押去丰邑县衙!?
那些家奴到了丰邑县衙,那是姜远的地面,如果他用大刑,逼那些家奴招认是你们预谋半路袭杀他,后果会如何?!”
赵有心闻言一怔,看了一眼赵有良,连忙道:“父亲,这事孩儿可没参与,都是大哥弄的。”
赵铠闻言更怒,这个小儿子脑子不聪明也便罢了,见事情不对,马上靠边站,哪有什么兄弟情分。
赵有良见得赵有心退得这么干净利索,却是不以为意:“我没干过的事,他敢赖上我?!”
赵铠听得这话,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缓缓挥了挥手:“你二人给本王滚下去,好好想想此事的严重性,若是想不通,谁敢再出府一步,打断双腿!”
赵有良与赵有心两兄弟满心不服,但他们却是知道自己老子的脾气,若是盛怒之下反而平和了,就说明怒得快要暴走了。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心有不甘的转身退下,刚出得门槛,却又听赵铠淡声道:“有良,以后盐业总司不许再去!”
赵有良猛的转身:“父亲,为何?!”
赵铠怒目又是一瞪:“为何?!为了你这条小命!为父收到消息,陛下已在暗中查盐业总司亏空一事,迟早查到你头上!
现在不收手,你要连累咱们全家么!盐这东西,是你也敢动的么!”
赵有良嘟囔道:“咱们与陛下都是姓赵,不就是一点银钱么,盐业总司给外人打理,还不如我来打理,也好过肥水外流。”
赵铠拿起桌上的茶杯朝赵有良砸了过去:“滚!”
赵有良与赵有心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忙窜了出去。
“父亲,别气坏了身子,大哥和三弟是稍莽撞了些,您勿责难。”
赵欣款款上前,帮赵铠轻捏着肩膀安慰道。
赵铠看了看女儿,轻叹一声,他这二子一女中,赵有良与赵有心脑袋似乎缺了根弦,将来等得他归了天,端贤王府迟早要完蛋。
唯有女儿赵欣聪慧异常,但却是个女儿身,迟早要嫁人的。
说起来,赵铠的这二子一女也是奇怪,长子赵有良长得奇丑,三子赵有心却是相貌俊美,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点像女子,还有些特殊嗜好,当真是一言难尽。
但这两人却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似乎都不太聪明,赵铠也曾暗叹祖宗的青烟全往别处冒了,到他这里都是黑烟。
次女赵欣却又是不同,不仅长得花容月貌,还带有男子的英气,诗词书画、谋略样样不差,特别是精通算章,且天份极高,与两个兄弟天差地别。
赵铠又是轻叹一口气,对赵欣道:“你大哥这次闯得祸不小啊,以丰邑侯的性子,定然是有仇必报。”
赵欣轻声道:“大哥是莽撞了,但此事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必竟大哥只是让人去砸招工摊,围杀王侯之事纯属误会。”
赵铠侧头看向女儿:“欣儿,你是不是也觉得为父堂堂亲王,怕了一个从三品的闲侯?”
赵欣摇了摇头:“父亲怎会作如此想法,此事并非谁怕谁,父亲的顾虑孩儿自是知晓的。
且不说那丰邑侯的家世在大周无人可匹,就是丰邑侯本人也不是轻与之人,诗词歌赋这些什么的,上不得台面也不必提。
单单他与陛下的私人交情,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据说那盐业总司就是丰邑侯最先谋划出来的,陛下打理盐业总司成效斐然,才让太上皇刮目相看。”
赵铠点点头:“不止这些,姜远制定通商策略,仅此一项就让大周获利颇丰,又往党西开通商路,结友好之盟稳定边关。
就连何皇后的冤案,都是他帮着陛下翻过来的,此子多智啊。
如今新君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为父虽为亲王,但那又如何?虽都是一个祖宗,终究是隔了一层了。
莫忘了,姜远还是驸马,陛下还分不清谁亲谁疏么?”
赵欣点了点头,皇家之事她又怎会不清楚。
赵祈佑还是皇子时,在后宫中为求活命之机,隐忍了十几年,与任何人都不太亲近,甚至极度防备。
而又因为赵祈佑在隐忍之下,显得又废又窝囊,皇室宗亲子弟也不太与他来往,虽然都是同一血脉,但亲情什么的几乎没有。
姜远却是不同,他与赵祈佑相识于市井之中,两人在年少时纯属臭味相投才混在一起,没有任何功利掺杂在其中。
换种说法,姜远是赵祈佑唯一的一个朋友。
赵祈佑能得这个皇位,姜远有一半的功劳。
如果在亲王与姜远间选一个,赵祈佑会站哪头,这事不言而喻。
除去私下的交情不说,姜远献上的策略,至今为止,不论是太上皇还是赵祈佑,都悉数采纳,并且效果都超出了预期。
只要帝王脑袋不是太昏庸,都不会为了一个脑子不太聪明的亲王世子,而让能臣受委屈。
赵欣叹了口气:“父亲,不如明日让孩儿去鹤留湾拜访一番,孩儿也不言其他,以贺喜丰邑侯得嫡长子之由,送上一份大礼。
丰邑侯定然能明其意,想来他也不会真为了这点小事与咱家过不去。
这样咱家也不算失了太大脸面,外人也不会有多少议论,毕竟丰邑侯也算半个皇家之人,这都是自家小事。”
赵铠轻敲了一下桌面:“如此也好,不管如何,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为父明日也得进宫去面见陛下,将你大哥在盐业总司的差事推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赵欣轻声道:“父亲是怕陛下到时真的会以盐业之事,与大哥为难?”
赵铠沉了沉声音:“自古盐铁都是皇家命脉,你大哥又不知进退,现在或许陛下不与你大哥为难,倘若为父哪天归西了,那就说不准了。
再者,今日围攻丰邑侯,阻挠修路之事,也得去请罪认罚。”
赵欣闻言也是暗叹一声,赵有良能进盐业总司是多好的机会,如果他在此事上干出些成绩来,定能使得龙心大悦,又有血脉加持,将来封个亲王不在话下。
赵有良不但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反而还背道而驰,贪墨盐业总司的银钱,若是将来盐业总司倒了,赵有良岂会有活路?
说不得,真会连累整个端贤亲王府。
赵欣看了看父亲,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得亲自去皇宫请罪。
当爹的总是这般,不管自己的孩子犯下多大的错事,都得去替他们担了,偏偏还不被儿女领情。
赵欣盈盈行了礼:“父亲,您也不要太过担忧,孩儿再去劝说一下大哥。”
赵铠靠在太师椅上,轻挥了挥手:“去吧。”
赵欣站起身来,转身缓步而出,却又听得父亲喃喃自语:“欣儿,你若是男儿身多好…世人皆说生子如姜明渊,你若是男子,岂会比他差。”
赵欣闻言脚步怔了怔,微低了头出门而去。
寒风吹过,桂树上的积雪纷洒而下,赵欣自语道:“伍老太师都说丰邑侯是千古难得之奇男子,生子当如姜明渊,明日便去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