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见不敢当。”
“主公!”蒯越抱拳深施一礼:“刘伯涛此人实非等闲。
入宛城而收张绣,破许昌而迎天子。夺潼关以拒曹操,平韩遂以定西凉。援张鲁得据汉中,救袁绍以图上党,进关中而霸四方。
观其作为,所谋无有不成,所战无有不胜。
今其亲率大军五万,气势汹汹而来,恐怕也是别有所图。”
“哦?”刘表问道:“如此说来,刘浪欲乘我荆州与江东交战,无暇他顾之际,欲图我南阳?”
蒯越摇头道:“非也!”
“异度先生,适才所言刘伯涛已图谋数地,怎么却又说其此来,不是为了我南阳?”
“哼,井底之蛙,亦知天下大势乎?”
“蒯异度,你……”
蒯越却不理他,继续说道:“主公,刘伯涛虽图谋多地,可皆为西北之疆域,东南之地,寸土未取。何也?
盖因关中东有曹操,西有刘璋,北方袁绍尚存,南方有我荆州,此四战之地也。
然其却屡败曹操,令曹操不得已而转图河北,亦令诸侯不敢轻犯关中,其却趁机平定西凉,得陇而望蜀,此皆赖关中之地利也。
值此西北未定四方皆敌之际,倘若刘浪舍关中之地利而图谋东南,休说关中二十万大军,纵有百万雄兵,四方之敌群起而攻之,其死无葬身之地矣。
刘伯涛非无谋之辈,更兼有徐庶徐元直这等大才辅佐,岂会行此不智之事?
今其将五万骑兵南下,若果真图谋南阳,必侵掠如火,使我等救援不及,今却于淅县裹足不前,必是另有所图,主公可谴使面见刘伯涛,问其所求,再做定夺不迟。”
刘表听了蒯越的一通分析,心里一想:“对啊,刘浪打仗那么牛逼,连曹操都数次败在他手中,现在却在小小的淅县顿足不前,肯定是有啥别的想法,我先派个人去探探路,要是他提出的要求不苛刻的话……”
“子扬,这出使一事,就交给你了。”
张子扬一听,立马傻眼了。要知道历来出使,都是件苦差事,弄不好丢了小命,弄好了,也有可能少条胳膊,挨顿揍啥的。
要是能像那些扬威域外的前辈一样青史留名,小命不要也不是不行,可现在摆明了毛都捞不着,谁愿意去出使啊。
“啊?主公,属下口笨舌拙,恐难当大任啊。”
“就这么定了。”刘表说完,不给张子扬反驳的机会,挥一挥衣袖,去了后堂。
淅县城下
胡车儿在帐中转来转去,忽然停下脚步:“太师,咱们都在这里等了两天了,您到底在等什么啊?”
刘浪正捧着卷《左转》,假装读的津津有味,其实看的是大内密藏的小黄书,内容是宫廷画师画在丝帛之上的写真图,用竹简卷起来,闲暇之时拿出来看上几眼,用于打发时间。
听到胡车儿的问询,不急不躁的说道:“大车稍安勿躁,咱们此行是为了借粮而来,总要对主人多点耐心。”
“借粮?”胡车儿一脑门的问号:“咱们不是来打荆州的吗?”
刘浪抬头瞄了他一眼:“打什么荆州?我又不是曹操,一心要拿荆州,咱们这次来,就是跟邻居串串门、打打秋风,顺便借点粮草回家。”
胡车儿取下头盔,挠挠后脑勺:“太师,咱们连吃带拿的,这…不好吧?”
“滚!”
“好嘞!”
胡车儿戴上头盔,一溜烟的跑出大帐,巡逻大营去了。
……
刘浪端坐中军大帐,腰间的横刀泛着冷光,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帐下之人。
张布身着青绸深衣,虽竭力保持镇定,额间却已渗出细汗。
“张布张子扬奉刘荆州命前来出使。”随着亲卫的通报,张布撩起衣摆,规规矩矩行了个稽首大礼。
刘浪微微颔首,指节叩击着扶手:“刘景升谴你前来,有何见教啊?”
张布挺直腰杆,声音清朗:“敢问太师大人,此次兴兵来此,可有朝廷的行文?”
“没有。”刘浪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是有天子召令?”
“也没有。”
张布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既如此,太师大人何以兴无道之师,犯我荆州?”他特意加重了‘无道’二字,帐内气氛瞬间凝固。
“嗯?”刘浪霍然起身,帅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他大步逼近,玄色锦袍猎猎作响。
“什么叫犯你荆州?汝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我率兵,替天子巡视大汉疆域,有何不妥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张布却心中冷笑,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天下大乱已久,汉室衰微,各路诸侯早把州郡当成私产。
若按此理,那袁绍的冀州、曹操的兖州,岂不都成了朝廷囊中之物?怎么不见你去与他们分说?
可看着刘浪身后肃立的铁甲亲卫,那寒光闪闪的钢刀映得人头皮发麻,他到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
“太师此言差矣!”张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
“荆州自景升公领牧以来,保境安民二十余载,百姓安居乐业。太师骤然陈兵南阳,边民惶惶不可终日,此乃取乱之道啊!”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这是荆州士民联名上书,恳请太师撤兵还朝,莫要......”
“够了!”刘浪猛地挥袖,文书被扫落在地,
“二十余载?刘景升坐拥荆襄九郡,不思北伐讨贼,反倒在自家地盘上作威作福!”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营帐,
“当年董卓祸乱京师,诸侯联军作壁上观;天子蒙尘,刘景升可曾派一兵一卒勤王?”
张布脸色涨红:“景升公守土有责,荆州北抗曹操,南抚蛮夷,已然......”
“守土有责?”刘浪突然冷笑,踱步到悬挂的大汉舆图前,指尖重重戳在荆州位置,“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乃天下之腹心!当今天子居长安,却有诸侯拥兵自重,这天下还算大汉的天下吗?”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我若不巡视,谁来巡视?我若不讨逆,谁来讨逆?”
“太师若执意如此......”张布咬着牙,“荆州上下,愿与城共存亡!”
刘浪闻言大笑,笑声震得帐顶的铜铃嗡嗡作响:“好!好一个共存亡!回去告诉刘景升,我就在此恭候,若他有胆量,便亲自来与我论一论,这荆州,究竟是谁家之土!”
张布又又傻眼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来干嘛?
哦!我是来试探刘浪为什么要发兵南阳的。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说着说着,就要开战了?
主公派我来,是为了弄清楚刘浪的目的。
这要是逼得刘浪直接开战了,我怎么给主公交代?
真打起来,他会不会杀了我祭旗?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布无疑是俊杰,所以他怂的很快。
抱拳弯腰道:“太师息怒、息怒,适才是布言语失当,还请太师恕罪。”
刘浪剑眉尚未舒展,握着扶手的指节还泛着青白。
他本已准备好雷霆之怒,甚至在心底盘算着要如何用气势彻底压垮这个荆州使者,然后趁机逼问一下荆州的底牌。
却不料对方突然服软,这让他微微一怔,悬在嘴边的斥责硬生生咽了回去:\"嗯哼?\"
帐内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亲兵们紧握刀柄,大气都不敢出,唯有鎏金兽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张布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浸透了内衬的葛布。
他是真的害怕刘浪杀了他祭旗。
“有意思!”刘浪突然轻笑出声,袍袖一甩重新落座。
他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阶下之人:“方才还敢拿'无道之师'质问本太师,转眼便知道服软了?”
切,我一个月才拿几个钱,干嘛要给刘表卖命。
张布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上谦卑的笑容:“太师明察秋毫,布不过是荆州一介微末小吏,如何敢与太师争辩?方才所言,皆是临行前蒯异度的吩咐。”
他刻意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谄媚:“可布今日亲耳听闻太师心系天下的宏论,才知自己目光短浅。这大汉疆土,确实该由太师这样的英雄来守护!”
这番话说得刘浪眼中精光一闪。他自诩阅人无数,却还是被张布的机变惊到了——此人前一刻还据理力争,转眼便能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且奉承之语说得这般自然,拍马屁都如此的不着痕迹。
“嘿,这小子还真踏马是个人才啊!”刘浪心中暗自赞叹,面上却依旧冷着脸:“既然知道错了,便说说,刘景升打算如何处置?”
张布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膝行上前:“景升公早有安排!太师率大军远来是客,荆州愿以此劳军,其中有粮米十万石、战马五百匹、精铁三千斤......”
他刻意将清单展开在刘浪面前:“我主景升公还说,我荆州上下,愿为太师效力”
这些才是来时蒯越交代他的。
刚开始质问刘浪话,是他自己给自己加戏,想要不出分毫,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退刘浪的大军,好以此扬名天下。
却不想刘浪不按套路来,结果差点弄砸了。
好在跪的快。
刘浪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心中暗笑。所谓‘效力’不过是虚与委蛇,十万石粮食也不过是荆州年产的零头,但这份识时务的态度,倒比千军万马更让他满意。
他将清单随手丢在案上,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告诉刘景升,本太师念在他尚有忠君之心,此次便不再追究。只是这粮食嘛……”
张布倒吸一口凉气“嗬”,想不到真让蒯异度说对了,这刘浪此来,还真的不是来打荆州的。
这就是为什么蒯越能够青史留名,而张布到死也没有名字,只是个打酱油的。
“太师尽管吩咐,但有所求,我家主公定会尽力满足。”
“你回去告诉刘景升,其余的战马精铁全都不要,我只要三百万石粮草,让他继续开放商路,不得阻拦我关中的商队与荆州的贸易往来。”
“此事太大,非在下所能做主,请太师在此稍待,等在下回转荆州,请示我主以后,再给太师答复。”
“可”
……
襄阳城
刘表斜倚在雕花檀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镇纸,听着堂下张布激昂的陈词。烛光将使者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青砖地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主公!那刘浪端坐在虎皮大帐中,身后甲士林立,恍若阎罗殿!”
张布突然提高声调,袍袖剧烈抖动:“他竟质问属下'何为荆州之主',言语间满是轻蔑!”
刘表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作为荆州之主二十载,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辱过。
案头的《荆州风物志》还摊开在南阳郡那一册,那里沃野千里,是荆州的北大门。
“更过分的是!”张布猛地捶胸:“刘浪竟狮子大开口,索要粮草五百万石,还要主公割让南阳郡!”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可是我荆州子民世代耕种的土地啊!”
堂下众臣顿时哗然。
蒯越皱紧眉头,手中的竹简捏得咯吱作响;蔡瑁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刘表却沉默不语,目光落在张布染着尘土的衣摆——那是长途奔波的痕迹,还是刻意为之的戏码?
“但请主公放心!”张布突然挺直腰杆,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属下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记得先圣教诲!”
他引经据典,从周公分封谈到光武中兴:“我当庭怒斥刘浪:'南阳乃世祖龙兴之地,荆州子民魂牵梦绕的故土,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让寸土!'”
刘表终于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属官。
张布的脸上泛起潮红,似是还沉浸在\"舌战群儒\"的激昂中:“刘浪被驳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要斩了我!”
他扯开衣领,露出一道道浅红的勒痕:“这便是他亲兵用绳索捆绑威胁时留下的!”
实际上,那些痕迹不过是他连夜用朱砂混着羊血涂抹的杰作。
在长安大帐里,他分明是像狗一样,点头哈腰的呈上岁贡清单,可此刻面对荆州群臣,那些卑躬屈膝的画面早已被他用言辞粉饰成英勇抗争。
“后来呢?”刘表的声音平淡,却让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后来...”
张布长舒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生死之战:“属下拿出荆州士民的联名上书,告诉他我荆州上下一心,愿与南阳共存亡的决心。
那刘浪终于色厉内荏,同意放弃南阳郡,并只要三百万石粮草。”
他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属下无能,未能让其彻底退兵,但保住了荆州疆土,便是粉身碎骨也值得!”
蒯越想要开口质疑,却被蔡瑁暗暗拉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警惕——三百万石粮草,相当于荆州两年的赋税,可若此刻反驳张布,岂不是在刘表面前承认荆州怯懦?
刘表缓缓起身,袍袖扫过案几。烛火摇曳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子扬此番辛苦。”他伸手虚扶。
“传我令,荆州八郡即刻筹备粮草,交于刘浪。至于南阳……”他望向北方,目光深邃:命刘磐率军北上,加强南阳防线,若刘浪敢越雷池半步……”话音未落,堂内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