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四年,卫辰几乎没有回过淮市。
每年的春节,他都会被宋竹西和濮淮左还有霍同接去港城过年。
他不想去薛家或濮家打扰,便跟着霍同一起回福利院。
这家福利院是个大家庭,住在里面的人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过得很清贫,但给人的感觉却倍感温暖。
这四年来,卫辰没有浪费过一丁点时间,努力生活,沉下心来学习,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被教授点名要进了课题组,直接成为他的研究生。
这位教授是卫辰专业核心课程的老师,他在大一的寒假做兼职应聘进一所实验室,在一个研究组里打杂,研究组的领导者就是这位教授。
卫辰很有做科研的天赋和毅力,各科老师都对他交口称赞,他自己也喜欢。
只是这样一来,他可能就违约了。
他读大学的费用,是濮淮左给他在濮家基金会里申请的资助,条件就是他大学毕业后得到濮氏集团工作。
资助协议卫辰都没仔细看,就很忐忑地打电话给濮风词,因为这个基金会是濮风词在管理。
卫辰说他这几年做兼职也攒了一些钱,会先赔偿一部分违约金,问濮风词剩下一部分能不能分期付款。
濮风词一听就乐了,回头还跟濮淮左说这事儿,说卫辰这小孩儿怎么傻得可爱。
行吧,那就走个流程,估计卫辰以后是要走科研的路,濮氏集团这边也没有涉足相关的产业,那就让小朋友安心一下。
只不过,自家的东西,都是可以操作的,濮风词就让卫辰把这四年资助他的学费按原数额退了回来。
而后,这笔钱,又被濮淮左添了些进去,以零花钱的名义重新给卫辰打了过去,理由就是“读研不需要学费和生活费了吗”。
卫辰说,他不能要,他已经进了教授了课题组,是有工资拿的。而且,这四年来,这几位哥哥姐姐已经给了他不少零花钱了。
但是他一个新人进去,学历和资历都是最低的,那工资能有多少呢?
宋竹西最明白边读书边为学费和生活费担忧的心情了,这几年来,他们都把卫辰当弟弟,她不想让卫辰吃她吃过的苦,不想让他把天赋耗费在那些用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上。
濮淮左和宋竹西跟卫辰聊了很多,才让他把钱收下。
卫辰毕业典礼也是宋竹西、濮淮左和霍同一起去参加的。可巧,他本科毕业,宋竹西也研究生毕业,只不过宋竹西的毕业典礼比他早两天,时间刚好错开。
毕业,再加上之前得知他直升读研,这下就一起庆祝了。
于是这年夏天,卫辰趁着教授给的几天假期回了淮市。
这次回来,真的有种时过境迁的恍然感。
他忽然想起那个已经遥远了的家,想起爸妈永远喋喋不休在他耳边念叨着考京市大学,想起那些有着永远上不完的辅导班、做不完的练习题的昏暗压抑的日子,想起那份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想起离家出走后又偷偷回去时看到他爸妈在欣喜地迎接另一个孩子到来时。
他的那些伤心和难过,好像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了。
不知不觉中,卫辰又偷偷回到了那个小区。
还是站在当初那个花园里的长廊下,仰头朝上望着,看着那个熟悉的阳台,没有上楼。
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以前的邻居从他身边经过都没有把他认出来。
他就那么站了很久,正当打算离开时,一个他再熟悉不过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从楼道里出来了。
那是他妈妈,小男孩,想必就是他弟弟,算算时间,现在应该三岁多。
只是,才四年过去,他妈妈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多岁,小男孩也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活力。
卫辰叹口气,在后面默默跟上去。
他们去的是一家课外辅导班,卫辰跟着,在离得挺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因为他感觉自己再靠近一点,就要被招牌上的“儿童语文数学英语”晃得反胃了。
他在斜对面的一家奶茶店里点了杯喝的,在玻璃窗前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是整整两个小时,然后卫辰看着他妈妈牵着他弟弟走出来,左拐,往十字路口走去。
卫辰拿着剩下的半杯奶茶,出门跟上。
接着又到了另一家辅导班,是艺术类的。卫辰这才能走近一点,透过窗玻璃,看到他弟弟拿着画笔,和其他明显比他大了些的孩子一起,跟着老师学画画。
这一学,又是两个小时。
等卫辰跟着他们重新回到小区时,残阳西入。
小区里的儿童乐园,一帮孩子在玩滑梯,在堆沙子,在汤秋千,笑声不绝于耳。
他弟弟被他妈妈牵着,匆匆走过时,目光粘在了滑梯上,透着羡慕和向往。
他妈妈感受到孩子脚步慢了,就扯了一下拉着的手,而后看看滑梯,似乎想起了什么,跟他弟弟说了句话,他弟弟就欢快地奔了过去。
他妈妈则是走向一个熟人,打了声招呼,就返身往小区门口走去。
这人卫辰也认识,就是对门的邻居,在带孙子玩。
卫辰眉头拧成一团,这是要干什么去?即便有熟人也不能把孩子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夕阳的光逐渐暗下去,带着孩子在这里玩的陆续回家吃晚饭了,对门邻居带着小孙子,明显也想回去,往小区门口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卫辰妈妈的身影。
对方正想带着两个孩子走,卫辰扒拉下口罩,走了过去。
对方看见明显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小辰啊,你回来了?”
卫辰点点头,对方就说:“正好,你妈妈出去有点事,托我照看一下你弟弟。你爸爸现在也不在家,我这正要送我孙子去他爸妈家,正愁怎么办呢。”
卫辰便跟对方道谢,等对方离开后,就蹲下来与他弟弟平视。
没想到他弟弟竟然眼睛一亮,清脆地喊了他一声:“哥哥!”
卫辰笑了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哥哥?”
小孩儿说:“我看见照片了。”
卫辰好奇:“什么照片?”
小孩儿说:“哥哥的照片,妈妈拿出来的。”
卫辰还想再问,小孩儿便又开口:“哥哥,你为什么不回家?”
卫辰还没回答,就听身后惊慌地一声喊,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妈妈回来了。
小孩儿绕过卫辰跑过去,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就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说教了多少遍了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离陌生人远一点,怎么就是记不住,又各种检查有没有乱吃东西。
小孩儿来不及解释,瘪瘪嘴,扭头看着卫辰,哭了起来。
卫辰顿时火大:“是你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你还有脸凶他?你有什么资格?”
这女人一看到卫辰,惊讶过后就是愤恨和嘲讽:“你不是离家出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怎么,是体验到了生活不易,混不下去了,后悔了,所以才想回来了?我告诉你,晚了!我和你爸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她说完,半拉半扯着小孩儿的胳膊,往小区里面走去,还不忘低头呵斥:“别哭了!就知道哭!”
卫辰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让自己平复下来。
回双枫渡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想不开要回来看一眼?看一眼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跟着她一下午?为什么还要盯着那个小孩儿玩耍?
这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吗?
是,没错,他们没有他这样的儿子。所以,证实了,以前口口声声说爱他为他好,真的全都是假的。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离家整整四年,手机号码一直没换过,但是他们一次电话都没有给他打过。
要不是遇到了宋竹西他们几个哥哥姐姐,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卫辰气归气,但从这以后,他心里就放不下他弟弟了,时常想起小孩儿眼睛亮亮地喊他的那声哥哥。
往后,只要有假期,他就回来淮市,偷偷跑回去看他弟弟。这成了他们俩心照不宣的秘密。
弟弟一年一年长大,活得仿佛没有灵魂。每次卫辰回来,都没有见到他有什么朋友,几乎次次看到的都是他被那个女人带着去各种辅导班,而卫辰也只能见缝插针地和他见面。才几岁大的孩子,只有在见到他的时候眼睛里才有光彩。
卫辰和他聊天,他说他不喜欢做题,不喜欢画画,不喜欢弹钢琴,不喜欢参加比赛,他有很多很多不喜欢,但是他又不能不做,因为他不做妈妈就会生气,妈妈一生气,爸爸就会生气,他们俩就会吵架……
卫辰问他:“那你喜欢什么?”
他弟弟说:“我以前喜欢做算术呀,但是爸爸妈妈知道后,天天让我做,做不对就骂我,我就不喜欢了。”
研究生毕业,卫辰边工作边读博,他想,他要特别特别努力,他不能辜负宋竹西他们几个哥哥姐姐对他的期望,也要早一天有能力,把他弟弟从那对夫妻手里接出来。
他不是他们实现理想的工具,他弟弟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