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传来的消息,说是出征前,那人在坟前静坐了一夜。”
宋怀山盯着手中的那只玉镯时,周竞华的声音正徐徐传入他的耳中。
玉镯通体凝润,泛着一层温和的光泽,同之前那只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不同,且在内壁那隐隐刻了极小的山形暗纹,如果不是行家,根本就看不出来。
他眯着眼,拿起玉镯,对着洒进来的阳光转动着看了起来。
周竞华说完便全程低着头,余光将主子的动作尽收眼底。
宋怀山淡淡“嗯”了一声,再次对着光确认无误后,他才重新把玉镯放回锦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让人退下。
*
素绿小心翼翼地搀着许云苓慢慢拐过廊,因孕肚高耸,腿脚浮肿,她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歇歇。
因着产期已至,肚子里的小乖乖却没什么动静,刘大夫和崔嬷嬷都叫她出来多走走活动活动。
不过她这几日腿脚浮肿得厉害,都走不了几步,这日趁着舒服了些,她才能叫素绿扶着她出来走走。
主仆俩刚好就遇到了周竞华。
周竞华见到她的身影,正要回避,就听到她叫他的声音。
“周大哥!”
周竞华听到声音后,连忙转过身来,低着头不敢看她,恭恭敬敬的。
“许姑娘。”
同从前一样周竞华对她的称呼依旧还是那声许姑娘。
这声称呼一出来,许云苓自己都愣住了。
整天被人少夫人的叫着,她都忘了自己原来叫什么了!
“周大哥无需多礼!”
许云苓客气的冲着他笑了笑,“我还没有当面感谢过你,谢你替我去了一趟酉阳祭拜,还帮我带回了东西。”
想起那个木头娃娃,许云苓就十分感激。
她夫君留下来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许姑娘无需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竞华依旧还是那副恭敬的样子,全程不敢抬头看那张愈发丰润的脸。
两人又聊了几句,他便退了下去。
素绿不太了解许云苓的过去,她只以为许云苓说的祭拜,是指她在酉阳的亲人,毕竟这位少夫人当初的确是世子爷从边关带回来的。
看了一眼许云苓的神色,素绿十分贴心,“今日也走得差不多了,奴婢扶您回去吧!”
许云苓点了点头。
檐角下的铜铃被秋风撞出零星碎响,许云苓扶着素绿的手慢慢步入东厢房的回廊。
屋里,崔嬷嬷正叮嘱着小丫鬟们细细的检查所有生产时要用到的东西,灵雀则带着人忙里忙外的,好像在换屋里的什么东西。
素绿见她进来就驻足,盯着那些人看,忙道:“昨日世子爷吩咐,说是秋燥,让把所有的湘妃竹帘都换成了云母片。”
许云苓收回目光,颔首不语,继续搭着她的手缓步进入内室。
刚进内室,就见两个小丫鬟正站在螺钿檀木衣柜前整理新送来的几套衣裙,看到她进来,正要下跪行礼,她抬手止住了两人的动作。
不经意间看了那衣柜一眼,满柜的姹紫嫣红真是看得她直眼疼。
檀木柜正大敞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套刚送来的秋衫,石榴红、胭脂红的罗裙紧挨着水绿、鹅黄的百迭裙,而蜜合、月白、天水碧的对襟纱衣襦裙正和几件绣蝶襦衣交叠挂着,就连中衣都被换成了海棠红的云缎。
最里侧似乎还挂有几件貂裘。
现在才十月啊!
她之前的那几件素衣全都不知所踪,不知被收去了哪里。
低头看着身上仅存的浅云罗裙,许云苓无奈地泛出一抹苦笑。
这人真的是,总是那么的霸道,连节都不让她好好守完,说换就换!
走了一身的汗,待香汤沐浴后,她正坐在妆台前细细打理着乌发,素绿已经打发了小丫头出去,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珊瑚红对襟襦裙来。
更衣时,她的目光落在了屏风后,新换的那顶月白纱帐上,上面竟全部绣满了百子千孙暗纹。
一股莫名的烦闷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这时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宋怀山来了。
自从那日后,这人往她这里跑得更勤了,特别是临近产期,几乎每日都来,就怕错过什么。
几个小丫头私底下都说,从没见过世子爷这样紧张过,就连在国公府伺候多年,向来不爱说闲话的素洁,都在许云苓耳边说了一嘴,“少夫人,世子爷待您,当真是用心。”
许云苓当时听后,只是垂眸抚着肚子,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搭着素绿的手再次走出去,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的男子,逆着光,轮廓深邃而肃穆,却在看到她的一瞬,柔和了神色。
“今日出去走了?怎么不多带点人,你这身子那么重,该仔细些才是。”
他走过来揽住她的腰,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孕肚上,语气温柔,“累不累?”
丫鬟婆子们十分有眼力见,纷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许云苓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娇贵,只是走几步罢了,刘大夫和崔嬷嬷说的,适当走走才好生。”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没动,今日多走了这几步,肚子倒是有些发紧。
被他半强迫的按坐在软榻上,她正要抬手安抚一下小乖乖,眼前就出现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正是之前她那只摔断了的白玉镯。
玉镯静静躺在那,莹润如新。
“你的镯子,修好了!”
看到失而复得的东西,许云苓眼眶一热,伸手就要去拿,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动作迅速的顺着手腕,亲手给她套了进去。
“以后再也不会碎了!”
就像你这个人,再也不能离开我!
盯着腕上的温玉,宋怀山静静抬眸看向她。
许云苓此时的注意力全都在玉镯上面,一时之间倒是没有注意到头顶那道深邃的目光,就连被他搂在怀里时都没什么反应。
她的指尖只一味的摩挲着玉镯,玉壁温润的触感让她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情绪中,直到这人拿出了一份烫金的合婚庚帖,横在玉镯上方,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才有所反应。
余光扫过去,上面正月初九四个字还被人重重圈了起来。
许云苓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云苓。”
宋怀山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正月初九,春阳启蛰,九曜呈祥,三月初八杏雨梨云,沂水春风,两个都是好日子,你喜欢哪一个?”
他看着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摩挲着那玉镯,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
“我已经找人合过八字了,你干爹好娘也已经同意了,都说我们是天定良缘。”
“你选一个!”
这婚帖来得太突然,许云苓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下意识把婚帖放下,垂眸委婉道:“这…会不会太赶了?”
那日不是说先好好相处吗?怎么一下子就扯上婚嫁了?
而且这…合规矩?
“不赶,来得及。”
他拉过她的手,带着按在婚贴上面,十指紧扣,不容她抗拒,“你自己选?还是我帮你选?”
许云苓看着婚帖上自己的名字,抿唇不语。
空气陷入凝滞。
宋怀山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看着她冷冷道:“那就正月初九吧!正好年还没过完,还能再添点热闹。”
许云苓还是静默不语,只是盯着那婚帖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好不好?”
见她这样,他再无耐心,手上力道骤然加重,扣得她手生疼。
“说“好!””
倾身向她逼近,阴影随之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身下,她被他困在这方寸之间,丝毫动弹不得。
一声不容抗拒的声音也再次从头顶倾轧而下。
“云苓,你说“好!””
窒息般的压迫感令许云苓感到些许不悦,四周的空气也再次凝固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