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陆渊坐入“梦貘”,座椅头部的弧形穹顶缓缓合拢,幽蓝色的指示灯依次亮起。
整个会场,再次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块巨大的曲面投影屏。
这一次,屏幕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先出现雪花噪点和模糊的影像。
而是……
“唰——!”
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画面瞬间清晰!
那是一个……照相馆的内景!
光线从一扇雕花木窗投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墙上挂着几幅已经有些褪色的风景画和人物肖像。
一台老式的、带着巨大风箱的木质照相机,正对着一个铺着锦缎的太师椅。
而陆渊——或者说,此刻观众通过“梦貘”看到的“摄相师”的视角——正站在那台老式照相机后面,手里拿着一个引闪用的镁光灯引线。
他的面前,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个穿着华贵丝绸马褂、头戴瓜皮小帽、留着一撮小胡子、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
正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轰——!”
会场内,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呼!
“天啊!真的是他!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我的上帝!这……这怎么可能?!仅仅凭一张照片……”
“太不可思议了!九州科技……他们真的做到了!”
那个拿出照片的中年男子,此刻也激动得浑身颤抖,
死死地盯着屏幕,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刚导演和那几个清宫戏演员,脸上的得意和讥诮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屏幕上的“摄相师”,也就是陆渊的视角,此刻开口了,
声音带着照相馆学徒特有的恭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贝勒爷,照片已经拍好了。您过个三五天,就能来店里取了。”
太师椅上的贝勒爷闻言,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和颐指气使:
“还要过几天?现在就不能给爷洗出来吗?磨磨蹭蹭的,耽误了爷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摄相师”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回贝勒爷的话,这洋玩意儿冲洗照片,得用好几种药水,还得在暗房里晾干,快不了。您放心,三天后,小的准保给您预备妥当。”
“三天?”
贝勒爷不悦地哼了一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焦躁,
“三天后,爷我怕是早就动身了!新都那边,万岁爷已经登机,我等臣子,岂能迟到?”
“新都?”
“摄相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贝勒爷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你这等下贱的汉奴,懂个屁!那是我们大清复兴的龙兴之地!是皇上重登九五的根基所在!”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兴奋和得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这次去,就是要辅佐皇上,在那片‘龙脉之地’,重建我大清的万世基业!到时候,什么民国,什么共和,统统都要烟消云散!”
“摄相师”的视角微微低垂,似乎在掩饰什么,声音平静地问道:
“小的愚钝,只是听说……新都那边,好像……是东洋人帮忙张罗的?”
“东洋人?”
贝勒爷闻言,非但没有丝毫的羞耻,反而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没错!正是我们大清最忠实的盟友——大日本帝国的鼎力相助!”
他挺了挺胸膛,仿佛与有荣焉,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东洋人怎么了?东洋人可是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恢复祖宗基业!”
“他们出钱、出枪、出人,比那些口蜜腹剑、背信弃义的汉奴强多了!”
“再说了,”
贝勒爷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起来,语气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若不是那些该死的汉奴造反,我大清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这江山,本就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那些泥腿子,也配当家做主?!”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
“等到皇上在新都站稳了脚跟,到时候,我们一定要杀回关内!把那些胆敢反抗的汉奴,统统杀光!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那些狗奴才!竟然敢占据紫禁城!占据我们的首府!简直是奇耻大辱!等我们回去,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把他们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贝勒爷的咆哮声在小小的照相馆内回荡,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对汉人的仇视和对侵略者的谄媚,
以及那种不切实际的复辟幻想,通过“梦貘”的投影,清晰地展现在了全世界的面前。
他那副丑恶的嘴脸,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让每一个观看者都感到不寒而栗!
尤其是台下那些刚才还在为“清宫戏”辩护的导演和演员们,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冷汗涔涔。
屏幕上,贝勒爷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几分“贵族”的派头,但眼神中的疯狂和怨毒,却丝毫未减。
“哼!总之,三天后,你把照片准备好!爷我派人来取!若是耽误了,剥了你的皮!”
说完,他便在几个同样穿着体面、但眼神中带着几分阴鸷的随从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出了照相馆。
发布会现场,一片死寂。
比刚才观看“扬州十日”时更加压抑的死寂。
如果说,刚才的“扬州十日”展现的是侵略者的残暴和战争的残酷,让人感到的是悲伤和愤怒。
那么,这段“贝勒爷的独白”,则赤裸裸地揭示了某些人深入骨髓的奴性和令人作呕的汉奸嘴脸,
让人感到的是……一种混杂着鄙夷、恶心和深深悲哀的复杂情绪。
特别是,当这一切,是从一个“自己人”的祖先身上“亲眼见证”的时候,那种冲击力,更是难以言喻。
……
巨大的曲面屏幕,在经历了短暂的黑暗之后,再次亮起,
但这一次,只是恢复了之前那片深邃而宁静的星空背景。
“梦貘”的弧形穹顶缓缓开启,陆渊从感应座椅中走了出来,
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手中拿着那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缓步走下舞台,
来到了那个之前用照片发起挑战的中年男子面前。
此刻,那中年男子早已没有了之前的镇定和挑战意味,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似乎不敢与陆渊对视,更不敢去看周围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陆渊将照片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声音不高,
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他最后的伪装:
“看来……令祖上,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做出了……一些特殊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