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青葵候着。
听见屋里传来动静,她立刻轻手轻脚,推门进来了。
她端着铜盘,里面是早备好的洗漱用具。
将铜盘放在一边后,熟练地伺候虞苏起身。
虞苏披着绣了鸢尾的中衣,抬手撩过一侧散发,将手指浸入牛乳与花瓣浮动的温水中,淡声问:“你可知道,王爷是几点走的?”
青葵抿唇一笑:“三更天不到,王爷便离开了。我听见动静,推门一看,他还站在小姐房门外,好一会才走。”
她轻声补了句,“这是舍不得小姐。”
虞苏瞥她一眼,“我只问他何时离开的,你却话多。”
青葵低头笑着,也不辩解。
两人闲聊几句,虞苏便坐回榻前案旁,开始处理王府事务。
桌上一沓账册,她翻阅了会,眉头微皱:“这些人丁和口粮的数目,再核一遍。”
门外灾情日重,粮价水涨船高。
虽说陆玄昭出行前已囤足三月粮草,可她总觉得,不够。
缓一场灾,要到新作物播种、生长,再到收成,怎么也得大半年光景。
“你们去再寻几家商号问问,价格高也没关系,尽量多背些回来。”
她停顿了下,又道:“这一段时日,咱们少出门为好。灾民太多,也别让人盯上咱王府囤粮的事。”
处理完这一早上的杂事,天也近午了。
虞苏只吃了些点心,又去了后院。
阿黄如今是当了娘的狗,窝在一棵老树下,小心护着那三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狗崽子。
还有一只,被阿月领回去养了。
虞苏蹲在树下,伸手逗那几只小狗崽,笑意藏在眼角。
她刚逗得起劲,阿黄忽然低声呜了一声,扑过来咬住她裙摆,往旁边拽。
“阿黄?”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拉开了几步。
下一瞬。
咔嚓一声。
头顶的一株树枝猛然折断,从半空坠落,正巧砸在她先前所站的位置。
四下惊呼。
几个侍婢脸色发白,齐齐跑上来:“王妃,您没事吧?!”
虞苏怔怔回头。
那根粗大的树枝,横在地上,落点与她仅一步之遥。
若非阿黄……
她低头抱住阿黄,狠狠揉它的脑袋:“阿黄你真的好厉害呀,是不是提前嗅到了危险?”
阿黄蹭了蹭她手,汪了一声。
负责照料花木的下人赶忙过来,跪地请罪:“王妃恕罪,这树外头看着完好,可是里头……里头早就被白蚁蛀空了。”
虞苏神情微沉,“把府中所有高大的树都查一遍,有白蚁的,救不活的,一棵不留,砍了。”
她拍拍衣摆起身,又吩咐青葵:“记下名录,记得清点下工钱。”
正说着,外头通传来报:“平安郡王求见。”
虞苏理了理袖口,绕过垂花门,去了王府东南角的偏厅。
这里常用来接待贵客。
陆玄昭不在府,虞苏自然不会让男子入女眷内院。
阿月没有带几人,身边只留一两个随从。
虞苏却注意到,墨台,不见了。
她心中一动。
早在清隐寺那回,她就察觉墨台没随阿月同行。
一般贵人们从小带在身边的贴身侍从,是不会轻易换人的。
虞苏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并未开口多问。
阿月怀里抱着只黄毛奶狗,毛色与阿黄一模一样,只有眼睛周围长了两圈黑斑,像熊猫似的,样子又蠢又萌。
虞苏忍不住笑了:“你把它养得很好。”
阿月也笑。
这是苏姐姐送的,他自然爱屋及乌。
阿黄这会儿也跑来了,趴在地上,尾巴摇个不停,母子相见似乎十分欢喜。
虞苏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摸了摸小狗崽:“瞧瞧我们这位阿黄娘,见到孩子可开心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谈了些轻松的话题。
阿月放松许多。身上的灰色雾气消散不少。
虞苏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只希望小小阿黄可以治愈下少年枯涸的内心。
将近傍晚时,阿月起身告辞。
他取出一只描金木盒,“这是太医院配的养身药丸,效果显着,苏姐姐不嫌弃可以尝试下。”
虞苏伸手接了,道谢之后,语气带笑,却不经意道:“怎么不见你身边的墨台?”
阿月神情微顿。
良久,他低声开口:“他……死了。”
虞苏怔住,身后的青葵和秋实也都惊了。
秋实更是瞪大了眼,声音发颤:“墨台哥哥……怎么会死?”
阿月低头,手指缓缓握紧。
“……他姨母是我府里的御膳专人。我身体不好,只能吃素。有回厨房里……有人错把一口沾了肉腥味的锅当成素锅用了。”
“我吃了那顿粥,吐了整整三天……半个月都没缓过来。”
虞苏听得心惊:“是你母亲……长公主?”
阿月点头:“她震怒,把厨房里所有人都换了,包括墨台的姨母。”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说到这,停了好久。
“……他当着我的面,割喉自尽。血溅了我一身。”
“我想救他,可他当时眼神里……已经没了活意。”
虞苏怔在那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想起,新婚不久,从定国公府回王府路上见到墨台拖着口棺材,满脸苍白。
那时她还给了他些银子,叮嘱他:“至少让她走得体面些。”
她从不知道,那竟是墨台的姨母。
“所以……就是因为一口没洗干净的锅?”她喃喃。
阿月抬头,眼圈发红,语气满是自责:“是我没护住他们,也没护住墨台……我这样的人,死了才好,才不会连累别人。”
虞苏张了张嘴,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看着他离开,他的身影在黄昏下拉得很长很长。
这个被母亲圈养、温顺如水的少年,早已在血与愧疚中活成了一具空壳。
238章埋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