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京,白无常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想到是白廷亲自到云殇城迎接自己。刚下了马车,看着云殇城的阵仗,白无常差些晕厥过去。
一年以后,战争带来的苦痛都已经被埋葬,云殇城也恢复了往昔的车水马龙。听闻今日白无常要班师回朝,百姓们都争先恐后围堵在城门一起迎候。
安瑟好奇问道:“太傅在大晟的名声不是很差吗,为何今日还有那么多人?”
“你傻啊?”北倾说道:“当时淮南差一点就攻进京城占领大晟领土,白太傅一人挺身而出以一剑拦住了千军万马,这才保住了大晟的安宁。再说了,太傅从前的名声本就是被旁人谣传的,如今真相大白,自然当受万人尊崇!”
姜濉也补充道:“而且啊,太傅死而复生,这等稀奇事,谁都会来凑凑热闹吧?”
白无常可顾不上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他连忙走上前扶住白廷,说道:“白叔,您这一大把年纪了,何苦亲自来云殇一趟呢?乐乐呢,乐乐他知道吗?”
白廷把白无常拖到自己身前,从上到下好好的重新打量一番,又一拳打在了白无常身上。
白无常吃痛,委屈道:“白叔,那么久不见怎么见面就给我一拳啊?”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白廷眉头从未舒缓,“你怎么回事,怎么还变了个样儿?”
白无常笑着退后一步,张开双臂在白廷身前转了一圈,又道:“白叔,你看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吗?我若是说当时我是假死诱敌,您信吗?”
“臭小子,我是老了,但还没有到糊涂的地步!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白无常僵硬的把话题抛给惊羽,质问道:“惊羽你怎么回事,怎么能让白叔千里迢迢赶来云殇?”
惊羽为难道:“太傅,老爷态度特别强硬,我和陛下也拦不住啊!”
“白无常,别给我转移话题,必须给我个解释!”
人多眼杂,再加上白无常本就不喜被多双眼睛盯着,便先随便找了个借口把白廷忽悠过去。如今已经回了云殇,自然得快马加鞭回京城赴命才行。
北倾问道:“姜哥,你知道太傅眼前的那人是谁吗?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太傅对一个人如此毕恭毕敬。”
姜濉摇摇头,自然也不知晓,“不管他是谁,就凭太傅对他的态度,也必定是个大人物。”
时清灼坐在马车外望着周围的人山人海,不由的觉得高兴。
“看着如今的场景,心里什么感想?”
“杏林哥心里呢?一定比我还高兴吧?”
司空杏林如释重负的笑了出声,“说实话清灼,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场景。是你,给了我们希望。不仅是白无常,是我们。谢谢你。”
时清灼扭过头,笑容灿烂如永不落山的绚日:“杏林哥,同样也是你们,给了我希望。没有你们,就没有今日的时清灼。”
他们在寂苦悲凉的秋天相遇,终于在今年的春日见到了辛苦后的花朵。礼炮锣鼓喧天动地,淤泥地里也会长出鲜明之花。
曾经自己承诺,等到自己成了淮南王,会让全世界的人知晓白无常就是最好的太傅。如今,不用自己解释,世人也已经接纳他了。
白无常重新回到时清灼身边,朝他伸出了手:“世子殿下可否赏个脸,与我一起见个长辈?”
时清灼笑着回握住那双手:“既是要见长辈,我定然得放下身段。无常这样说莫不是想坑害我,这样我还怎么让他们同意?”
周边人潮涌动,黑铠重骑在今日卸下了盔甲,维持着城门的秩序。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想要亲眼目睹白无常的真颜。
在云殇城休息半日后,他们再次重新启程。而这一次,白无常带着时清灼上了白廷的马车。
“白叔,关于我死去一事,我就回京之后,一起与你们解释。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要与您说!”
白廷看了一眼白无常,又把目光转向时清灼。他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挑起,等着白无常继续说下去。
白无常满眼祈求的望着白廷,只希望他能把话给接下去。可后者根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让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白叔,您就别逗我了。”
“小子,我哪在逗你呢?”白廷嘴角牵起笑来,“是你说还有个更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我听着呢,你自己又不说了!”
白无常欲哭无泪,时清灼在一旁只觉得好笑。他接话道:“前辈,一年未见,前辈看起来越来越精神了!”
“还是你小子会说话!”白廷直起身子,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奔走,又道:“上一次白无常回京,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介于身份不敢公之于众,并且承诺在下一次回京时把他带给我见见。我当时在想啊,究竟是谁竟会让白无常茶不思饭不想,下个棋都心不在焉的。”
白无常在一旁打岔道:“不就没有认真陪您下棋吗,至于记那么久吗?”
“你别给我打岔!你扪心自问,我说的是不是实话,现在还不让我提了!”
“我哪说过不让您提啊,白叔,是你先……”白无常欲言又止,许是觉得再说下去也无用,便识相的闭上了嘴。
获胜的白廷没再去注意白无常,将目光转回到时清灼身上,又道:“如今啊,看白无常那个样,我就明白,这个人竟然是你小子!”
白无常正欲反驳,又望见白廷那双如刀刃般的眼,顿时把话都吞回了肚中。
时清灼笑道:“前辈,我是真心喜欢无常,从小便生出了这颗豺狼之心。现如今好不容易拿到手中,还望前辈应允。”
白廷摆摆手:“先别说这些话,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你小子是怎么撬开白无常这颗石头心的?”
“前辈所言太过绝对,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只是无常经历了太多事,总是喜欢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久而久之,那颗炽热的心才会被慢慢冷淡。”
“其实也好,从前这小子总是喜欢一个人消化心事,现在有个人陪在他身边,也不至于那么孤独。”
白无常又辩解道:“白叔所言太过绝对,我曾经不也有乐乐陪在身边吗?”
“臭小子你是不是找打?”白廷饶是有些嫌弃白无常,斥责道:“乐乐是你弟弟,那能一样吗?如今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你自己就偷着乐吧!”
时清灼牵起白无常的手,让自己和白无常距离拉近,有些刻意的挡住了他半个身子。
“前辈,我喜欢无常一事,本就不打算藏着掖着。这一次回京,除了探望之外,更是来向陛下与前辈商量我求娶无常一事。”
白廷笑了笑,说道:“我本就不喜拆散良人,曾经也是与无常说过,不要去在乎那莫须有的担忧。可是啊,那时的我没有想到,竟然是你小子。我自然没有意见,但是乐乐,还有秦诗远,他们二人又怎会同意呢?”
见没自己什么事,白无常索性闭上了眼。他何尝不明白,此次回京,需要二人的同意,简直难于登天。
白廷慢慢解释:“先说我们这位陛下,从小便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的,十句话里八句不离白无常,可以算是白无常的一只跟屁虫。他本就不愿让白无常受那么多危险和委屈,如今好不容易将白无常的名声逆转,他又怎能再去让白无常冒险?你是今后的淮南王,白无常是当朝太傅,按理来说你们之间若是出现爱意本也无所谓,但奈何偏偏白无常又是你的老师。你能明白吗?我相信,司空杏林那小子也与你们说过。”
“秦诗远就更不用我提了,相信你一定比我还了解他。他一个人在京城,又无一儿半女的,就连自己的父亲也叛离大晟,如今唯一的念想也只有你了。在你还在收拢淮南的这段时日,他不知道已经筛选了多少小娘子,各个都可门当户对。若是你好龙阳,他应该也不会太制止。但还是这个问题,这个人唯独不能是无常。就因为你们之间这层甩不掉的身份,这个险,没人敢让你们去踩!”
时清灼听的汗流浃背,那颗本就忐忑的心在更加慌乱。他的手不自觉的捏紧,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不见。
白廷也看出了他们的担忧,叹气道:“我与你们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们害怕不敢去面对的。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有更多的考虑时间。若是真心的,就去争取,不要因任何人而错过。”
车外欢声笑语,车内沉默寂冷。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放弃?
时清灼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透着不可拒绝的坚定,他说道:“前辈所说的那么多问题,我会一一与殿下和老师解释清楚。在淮南,很多人都已经知晓我与无常的关系,但事实却与我们所想相差甚远,他们并没有出言讥讽我们。人都有一张嘴,我们不能去管束他们想要说什么。人言是可畏,但我不怕。时间会洗刷一切,或许在这一两年会很困难,但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我和无常仍然在一起,不就是对这些流言最好的证明?”
像是有一块石头落进了平静的深潭,清脆震撼激起不歇的涟漪。白无常有些克制不住的感动,若不是自己闭着眼,可能盈满泪水的眼睛就会暴露在两人眼前。
那么多年,不知多少难以入耳的流言他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现在,虽然是做的最坏的打算,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独自在黑暗走走停停一辈子,终于看见了属于自己最温暖的那一抹光。
“曾经,众人觉得无常是个滥用职权、无拘无束、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们憎他,厌他,想要杀掉他。后来,他们知晓无常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是把大晟、把百姓放在心中,把自己的性命抛却一旁的英雄,他们开始喜他,敬他,甚至编排故事美谈讨好他。”时清灼淡然一笑,“我知道我说这些没什么用,但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不顾自己的大傻子。明明不喜欢,还要硬着头皮去做。今后,我会保护好他,我不会让他受委屈。”
远处传来一阵阵悠扬的笛声,像是在恭迎白无常回京。一阵接着一阵,翻过山川,随着暖风煦日消散。
盼得笛声起,经年等风归。风归名无常,从此永不歇。
可世人又怎知,白无常这一路以来的艰辛?
他缓缓睁开了眼,寻见了那抹曾经吹过自己的风。从前的他越过一座山丘,就会发现还有更多的山丘等着自己。如今再次去翻越那座山,等待自己的不仅有无数的山丘,还有时清灼。
白廷不可置信的摇摇头,望着眼前的时清灼,越看越喜欢。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白无常,见他望着窗外发愣,出声道:“臭小子,你这可真是捡到宝了!今后你若不好好对他,有你好看的!”
白无常回过神,调整情绪抽出手搭在时清灼身上,下巴抵住时清灼的肩:“白叔,你怎么不让清灼好好对我?”
“你的臭脾气我还不清楚?”
“放心吧白叔,我会去说服乐乐的。”他笑的极为灿烂,发自内心,毫无避讳,“乐乐从小最听我的话了,只要我与他说明缘由,他一定会同意的。就是秦大人那里,还希望白叔出面帮帮忙。”
“你小子算盘打的挺响啊,原来刚才你闭眼思考了那么久,就是在想如何利用我?”白廷气得胡子都往上翘了翘,“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没法教训你了?”
白无常赶忙上前安抚他的情绪,“白叔,您别激动。您从前对我和乐乐最好了,对于我的终身大事,你不可能不帮帮忙吧?对了,说起乐乐,我听说您帮他…?”
白廷情绪稍缓一些,又道:“你们两小子都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又不是不知道,乐乐身为一国之君,今年马上二十五了,不说子嗣了,连个皇后都没有,成何体统?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知道操心操心吗?”
“乐乐从小看着白叔和夫人的伉俪情深,自然而然也想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别给他找借口。我已经给他说明白了,最迟在明年,我必须要见到皇孙!”
白无常苦笑道:“白叔您这,净给乐乐压力。”
“本就是如此,你看看京城还有多少人是像你们这样的!”白廷忽然反应过来,指向白无常,“臭小子,又给我转移话题,看我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