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绵绵密密地笼着寿春城。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轻响,远处的更鼓声混着潮湿的雾气,都变得朦胧而模糊。
林元正倚在雕花窗前,望着檐下飘摇的灯笼。烛火在纱罩里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投在鎏金花鸟纹屏风上,忽长忽短。
雨丝携着寒意漫进屋内,混着熏炉里的檀香,无端添了几分晦涩。正出神时,廊下传来细碎的步伐声,门外传来轻声呼唤:“家主,林安求见。”
林元正指尖微顿,从雨幕与香雾交织的思绪中抽离,扬声应道:“进来。“
话音刚落,林安便已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换过干爽月白短打的林安立在门边。他束发的皂带还沾着未拭尽的水珠,新换的棉袍裹住仍带湿气的身子,腰间革带却系得一丝不苟。
林元正抬手将窗棂微微合上些,挡住斜飘进屋的雨丝,回头看向林安时眉眼带了几分关切:“车队货物可都安顿妥当了?这一路风雨,别让箱笼着了湿气。“说着指了指案边的空位,“先坐下歇口气,喝盏热茶暖暖。“
林安缓步上前,恭敬地谢过,在案边落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几分身上的寒意。他放下茶盏,神色自若了不少:“回家主,货物都已妥善安置在客栈后院的库房,门窗皆已加固,还安排了八人轮夜看守。”
林元正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氤氲热气模糊了眼底的倦意:“人员是否都安置妥帖,这雨下得黏腻,莫要着了凉。“话音未落,他忽然抬眼望向林安,“还有拉货的马匹,仔细查过了没有,可有损耗?可别出了错漏。“
林安眉眼微弯,面上浮起笃定的笑意,朗声道:“家主但放宽心!兄弟们都安置在二楼地字号房,这客栈备了不少我们林家产出的煤炭,房间烤得极为暖和,兄弟们不过是赶路熬得脸色差些,喝了姜汤换了干爽的衣裳,这会儿正围着炭盆吃食打趣。”
林安笑意微敛,神色转为郑重:“至于马匹,倒是有三匹蹄脚磨破了皮。已经请马医敷了药,单独隔开静养,约莫三五日就能恢复脚力,恐怕会耽误我们接下来的行程。”
林元正眉头微皱,望着窗外如丝如缕的细雨,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这几日就在寿春城休整。你去安排,让兄弟们轮流值守,不可松懈。“
林安闻言神色一滞,喉结微动似在斟酌措辞:“家主,地字号房每日花销不菲,若让兄弟们继续住下去......“他余光瞥见林元正欲言又止,赶忙补道,“要不换成通铺?省下的银钱既够给马匹添置精料,也能备些应急的盘缠……“
林元正抬手止住他未尽的话,指尖叩了叩桌案:“不必。都已风餐露宿十来日,如今住得宽敞些、睡得安稳些,才是要紧事。“他目光扫过林安肩头未干的雨渍,语气放软,“况且能跟着出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些许银钱,林家还是不缺的。”
林元正垂眸摩挲着茶盏,心中暗自思忖,随即将后半句话咽回喉间。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平日里风餐露宿是无奈,可若今日还睡在雕花木榻上,明日便要挤大通铺,弟兄们嘴上不说,心里难免生隙。
这道理就像绷紧的弓弦,骤然放松容易断,贸然收紧又失了人心。他轻抿一口茶,温热的茶水熨烫着心口,抬眼时已换上温和笑意:“稍后你去安排,让掌柜的每日再给他们加两道肉菜,权当犒劳他们。“
林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心中算盘打得飞快。若林家能在寿春城站稳脚跟,这四通八达的商路便能成为新的财源,甚至以后还能免去长途押运的风险,更可将营生势力触角深入南方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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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硖州城外暮色四合,萧铣军的营帐内烛火摇曳。牛皮帐幔被夜风掀起一角,卷着砂砾拍在铜制灯架上,映得帐中众人的影子在虎皮墙上扭曲晃动。
议事案上的兵符泛着冷光,两侧将领按刀而立,粗重的呼吸声混着炭火噼啪声,将空气都凝成了肃杀之气。
居于首座的晋王董景珍斜倚胡床,鎏金护甲轻叩案几,发出规律的脆响。下首齐王张绣负手而立,铠甲上的兽首吞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二人周身恰似凝结着无形的冰棱。
帐外寒风卷着沙砾扑打牛皮帐,更添几分肃杀,这对积怨已久的宿敌,实在令人捉摸不透萧铣派他们共攻硖州的深意,不知此番是要借刀杀人,还是另有筹谋。
两人面色阴沉如铁,沉默似两尊石像,周身寒意几乎凝成实质。帐内烛火与炭火交织,光影明明摇曳不休,却照不暖这份死寂。
下首将领们大气也不敢出,攥着剑柄的手沁出冷汗,喉结不时滚动,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生怕一个不慎就被卷入这暗藏杀机的旋涡之中。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僵持时刻,营帐外忽传来脚步声。只听 “哗啦” 一声,牛皮帐帘被猛地掀开,宋王杨道生身着玄色披风,银鳞甲胄泛着冷光,大步跨进帐内。
他抬手摘下兜鍪,露出整齐束起的额发,目光扫过董景珍与张绣紧绷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二位可真是好兴致,这般紧要关头,倒还有闲心在帐中叙旧?”
董景珍闻言陡然坐直,手肘重重砸在镶玉案几上,鎏金护甲刮过青铜烛台,刺耳的声响惊得帐中烛火剧烈摇晃。
他眯起眼死死盯着杨道生,眼底翻涌着警惕的暗芒,厉声喝道:“宋王不在水师督战,突然闯入中军大帐,到底是何居心?“话音未落,帐内气氛瞬间凝固,两侧将领不自觉按紧刀柄,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