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稳定潞川。”
李北玄摆开在蓝田书院授课的架势,有条不紊的说了起来。
“我们刚刚才摁着士绅们的脑袋,让他们捐粮,那些人表面上争前恐后的配合、称颂朝廷义举,但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他们憋着的可不是感恩。”
说着,李北玄站起身。
走到窗边,推开一角帘子望向远处。
此时,黄昏将至,天光昏黄。
街巷深处依稀传来一阵车马辘辘声,官署后院的仓廪门缓缓合上,大门外还有百姓在驻足围观那面红榜。
“这些人啊……”
李北玄也看了那张红榜一眼,像是想把那些名字都记下来似的。
随后才低声道,“王、白、刘、赵、冯……这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早恨不得吃我们肉、喝我们血了。”
“李兄,所言极是。”
赢高治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后就听李北玄继续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现在不发作吗?”
“因为百姓看着。”
“因为我们逼他们捐粮,是为了救灾,是为了百姓。”
“他们不敢当着百姓的面表现出半分不满。”
“但这种安稳,有保质期。”
“等这件事的风头一过,百姓得了救济、活了命,目光自然会从这件事上移开。”
“到那时,士绅们就会回来,会反扑。”
“因为我们打了他们的脸,动了他们的本。”
“而潞川,是他们经营多年的基本盘,是他们代代传承的封地,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家。”
“说句难听点,我们这么做,其实跟入室抢劫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们得在风头转变,苦主……士绅反扑之前,把潞川握在手里。要在百姓还觉得‘有李大人、有晋王就有饭吃’的时候,把组织、民心和粮秩一道管起来。”
“要他们不敢乱动,不敢私下串联,最起码,不敢明面上掀桌子。”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清楚。
赢高治听完,神情微微一变。
认真地点了点头:“李兄所言极是!”
而李北玄顿了顿,又开口:“第二,调兵。”
“一来,是为了增强我们的防卫能力。若晋阳真的反了,我们现在手里不过一千五百随行兵丁,真要起事,连门户都守不住。”
“二来……”
李北玄顿了一下,嗓音压得更低,“二来,是看朝廷的态度。”
赢高治闻言一怔。
朝廷?
朝廷还有什么态度?
难道不是想让他们尽快赈灾吗?
看着赢高治充满天真愚蠢的眼神,李北玄“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赢高治心里发毛:“李兄,你疯了?”
“没有。”
李北玄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又挂上了熟悉的戏谑神色:“说句难听点的,晋王殿下,你别打我哈……我是说,就是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你们赢家真的……啧,有什么不祥、不吉利的地方?”
“放肆!”
赢高治顿时暴起,啪地一下拍了桌子。
但李北玄才不鸟他,摊了摊手,一脸不解的看向赢高治,幽幽问道:“那不然为什么,自从你们赢家建国之后,事儿就这么多呢?”
“你数数,从你们赢家建国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年,对吧?”
“这二十年里,出过多少事?云南叛乱、广陵水灾、北地旱情、江东鼠疫……这,只能说……幸运的人大致都是相同的,但不幸的人倒霉的花样可是推陈出新,喝凉水都塞牙……”
“……一派胡言!”
赢高治愤愤的说道,但心里也隐隐有点发毛。
是哦……
对比先秦亦或者是再往上的几个王朝,武朝确实是倒霉的有点过分了。
而且不是人祸的那种倒霉,而是实打实的天灾。
很多百年一遇的旱灾,千年一遇的水灾,都跟扎堆似的,全都出现在武朝治理的时期中了。
难道……
真是他爹跟他爷爷做的太过分了,导致……天谴?
不、不对!
“放屁!不可能!这就是天灾!”
赢高治斩钉截铁的说道。
而李北玄笑了笑,也没在这事儿上跟他较劲,只是耸了耸肩道:“不过,你不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蹊跷吗?”
“这十几年来,天下出了多少乱子?水患、旱灾、蝗灾、暴动、边患……几乎年年不断,甚至比这次晋阳雪灾更严重的,也是比比皆是。”
“但有哪一次,是皇子亲自来赈灾的?”
李北玄轻轻一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你不会以为,皇帝派你来晋阳赈灾,是因为你封号是晋王吧?”
赢高治闻言,微微一震。
他确实这样想过,也确实以为,这是父皇的一种器重或考验。
毕竟他之前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
赢世民既然想要把他抬起来跟赢丽质打擂台,自然要给他刷声望,刷政绩。
把他送来晋阳赈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如今听来……好像又哪里不对。
“你的意思是……”
赢高治试探的问道。
而李北玄却诚恳的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直觉感觉这事儿不太对劲。”
“毕竟你父皇也不是傻子,我觉得,他大概率不会那么单纯,认为你一个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的小透明,赈一次灾,就能跟我家妞儿……公主殿下掰腕子了。”
赢高治:“……”
李兄,你说话好难听哦!
赢高治有些委屈的看了李北玄一眼。
但李北玄一点也没有扎人心的自觉,只是继续道:“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我还一时间说不上来,所以我才说,让你调兵试试。”
“……行。”
赢高治一言难尽的看了李北玄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问道:“那第三件事呢?”
听到这话,李北玄抬起头来。
语气忽然变得轻快了一点:“第三件事就很简单了,收拾行李。”
赢高治下意识问道:“收拾行李干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李北玄已经斜着眼睛看了过来,带着那种“你真这么天真?”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去晋阳。”
“……”
赢高治没吭声。
但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不情愿的神色。
而李北玄见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到:“殿下,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能一直在潞川蹲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