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廷贵上前掀开红绸,露出一尊三尺高的红珊瑚。
那红珊瑚摆件红得透亮,一如海底里疯长的树,拇指粗细的分支,细支宛若树杈般,迎着光,露出层层叠叠的纹路。
细看,枝丫间镶嵌着几枚螺蛳,青白的壳儿攀着,仿佛刚从海里打捞而出,还带着湿漉漉的咸气。
底座衬着乌木,黑红相衬,愈发显得这珊瑚红得惊心动魄,仿佛下一秒就能滴下血珠子来。
红珊瑚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眸光,宾客们叹为观止,纷纷赞叹。
苏蔓蔓眯眼,眸光往红珊瑚上一瞥,便望向它对面的夜枳。
他好似并不在意,眼神往珊瑚上打量一下,眸光一抬。
猝不及防下,两人的眸光对上了。
初时,他眼神一愣,忽而那双好看的凤眼,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咣当”,苏蔓蔓看得入神时,宴席中心处一个酒杯滚来滚去,落在她的矮桌前,引得所有人转眸看过来。
“失礼了!”对面的矮桌前,夜墨慢条斯理地开口:“本殿下看这尊红珊瑚一时入迷,没拿稳酒杯。”
老夫人哪里会责怪,忙令人又给殿下重新换上酒杯。
他举杯浅酌,黑眸不经意地往这边落。
感受到他的眸光,苏蔓蔓也偷偷往他的方向瞥过去。
谁知她看他,他却高傲地偏过脸,不理她。
这个人,到底谁又惹他了。
此时,宴席上有人附和道:“红珊瑚不多见,能保存如此好的品相,更是难得。”
“此等珍品,恐京中的珍宝阁中,也不曾有。”
“苏大人能准备如此贺礼,当真是用心了。”
“……”
一干人等,毫不吝啬地溜须拍马。
众人的赞美之情,令苏廷贵一时得意忘形。
他笑着提醒道:“此次多亏了小女,是她费尽心力,方才寻到此物。”
一旁的苏娇娇,一时红霞飞面,柔声道:“是小女沾了老夫人的福气,方才有幸寻得此物。”
“苏二姑娘,人美心善,才能得上天垂怜,赐与珍宝。”
“苏二姑娘,容貌绝美,人又谦虚有礼,不愧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是……”
这一下,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苏娇娇的身上,各种赞美之语,层出不穷。
连一旁的柳姨娘也顿觉脸上有光,腰杆子挺得越发直了,眼神挑衅地望向苏蔓蔓。
哼!
林氏绣品出彩又如何?
这尊红珊瑚才是最得老夫人心意之物。
苏蔓蔓沉默不语。
前世,关于国公府寿宴上的红珊瑚,也曾是人们宴席过后的谈资。
那一世,这一株红珊瑚,并未指出是谁人所送。
这一世,苏娇娇抢先一步,将其收为己用,送来了寿宴。
从她的位置观察红珊瑚摆件,看不出异样,也无法分辨出气味上是否有毒。
适才,她提醒过夜墨让邬孝文去查看,想来他已经去过了。
苏蔓蔓暂时放下心来。
在一干人等的赞美声中,周老夫人眼神不经意落到红珊瑚中的某处,忽然面色大变。
她蓦然起身,踉跄地奔到桌前,眼神定定落到红珊瑚间隙中的一个螺蛳上。
静静的,看了又看。
那双睿智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白雾,手指轻落在那个螺蛳上,喃喃低语道:“像,太像了……”
她微微低头,佝偻着身子,全身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子被抽离般,颓废苍老了几分。
周老夫人的失态令场面一度陷入沉静。
须臾,她重新抬起头,面色又恢复如初。
她沉声道:“这尊红珊瑚属实漂亮,也定然昂贵。老身既然收了林氏的《松鹤图》,又岂能再收这一尊红珊瑚。”
这是拒收礼物了。
闻言,众人惊诧,苏廷贵一张脸青红交替,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柳姨娘刚得意上,这会听老夫人如此说,分明是偏袒林氏母女。
她心中不忿,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道:“老夫人偏心林氏,妾不敢多言。可红珊瑚是我们辛苦寻来,作为寿礼送出,如今被当众退回,老夫人让我们老爷的脸面往何处放?”
一个小小的妾室,竟敢当面质疑一品诰命夫人,真是不想活了。
众人心中发怵,谁也不敢多言。
气氛死一般安静。
林氏左瞅瞅右看看,见无人发言,顿觉她说出了众人所想,一时戏精上身了。
她看一下林氏,掩袖遮住半边脸,低声抽噎着:“莫非是姐姐在老夫人面前说了妾身的不适?”
众人冷冷看着,她演得带劲,一时停不下来。
“姐姐,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在府中,妹妹做的有何不对,你好生教导便是,何必在旁人面前提及,毁了我们姐妹情分,也让旁人看了笑话……”
她越说越来劲,将在苏廷贵面前耍的那一套把戏,在国公府耍得齐全。
可惜,在场之人,并非苏府的钱老夫人与苏廷贵。
这种拙劣的把戏,只会贻笑大方。
一干人等望向苏廷贵的眼神,充满了蔑视与嘲讽。
苏廷贵面色潮红,如坐针毡,蓦然站起,痛斥道:“住口。”
“老爷……”被当众呵斥,柳姨娘眼眶一红,委屈地抽泣起来。
这一下,气氛陡然生变了。
这是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人们喜气洋洋,说着吉祥话,热闹的气氛下,这个不知轻重的妾室,竟然在掉眼泪。
真是晦气啊!
“苏廷贵……”周正宏最是孝顺,率先起身,冷脸道:“来人,将这个贱妾拉出去。!”
两个嬷嬷上前,架住柳姨娘往外拖。
被驱赶,柳姨娘惊慌地向苏廷贵求救,“老爷,他们怎能如此对妾身?”
“周大人……”
苏廷贵想要求情,眼瞅一圈人各个面色不善,顿时变脸,愤然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退下。”
“老爷……老爷……”柳姨娘不甘心,依旧哭唧唧。
“娘……你快走。”苏娇娇快要被气死了。
“娘……”她的声音虽小,众人可是听见了。
周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苏廷贵,国公府今日的邀帖上,可没有这位柳姨娘?”
她手指柳姨娘,指尖颤巍巍,“你将这上不了台面的妾室领来,还不知廉耻的大闹老身寿宴,是何意?”
“还有这庶女……”
周老夫人气得眼尾发红,“区区一个庶女,坐到嫡女上首,冲着姨娘喊娘,这便是你们苏府的家教,呵呵呵……”
几声冷笑后,她的话戛然而止。
发青的脸,发紫的唇,一双眼霎时赤红一片,卡在嗓子眼的话,接不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周老夫人白眼一翻,竟然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