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药本就只是托词,闻永安随便丢了些药草煮了,刚热便端着药来了。
只是他到的不是时候,恰巧听到穆蓉在质问白逐年为何借由她接近穆芙。
“……没有心、不会痛么!”
白逐年没有回答,闻永安却险些连药也端不稳了。
他如何听不出穆蓉的颤抖与哭腔?明明是在逼问白逐年,夫人却像是在撕起自己的伤疤,固执地递到加害者面前,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痛。
闻永安闭眼,胸口发堵。
起初知晓白逐年娶不到姐姐,便向妹妹求亲的事时,他只是嗤笑对方自欺欺人,对这为数不多的好友并无他意,对在席间听起有人谈论讨论那位‘白少夫人’,也不过轻弹杯沿笑叹一句‘红颜薄命’。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会对那位无辜的、被当做谈资、当做笑料的‘白少夫人’,一见倾心。
他原本还卑劣地窃喜白逐年有眼不识金镶玉,让他趁虚而入,如今他才明白初见时穆蓉对他的热情,究竟藏着怎样的悲怆。
被人尽皆知作为替代品嫁给白逐年的穆蓉,究竟是怀着怎样的绝望,才会毫不犹豫地向一个陌生男人献上吻呢?
他也不曾了解过她。
当初的冷眼旁观成了报应,那一句句别有深意的‘夫人’成了剜他胸口的刀。穆蓉早已和他说过,此生无心再嫁,就算白逐年死了,她也不会再将自己交托给任何人。
当初听到的时候,他不以为意,认为夫人只是被白逐年伤到了心,只要他耐心陪伴,伤口总有愈合那日。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穆蓉所说并非戏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夫人竟已心伤至此。
手指被药汤烫得灼痛,但真正流血的伤口在更深处。当年那些轻佻的杯盏相碰声,此刻化作千万根银针扎进肺腑。
他恨不能穿越时光捂住那个嗤笑的自己——他怎敢用\"红颜薄命\"四个字,轻飘飘地给这个活生生在痛的人定了命?
闻永安面无表情拂去洒出来的药汤,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和白行川始终得不到穆蓉的真心——她早将真心碾成齑粉撒在喜轿踏过的地里,余下的不过是淬毒刀刃,要拉着所有轻贱她的人共赴地狱。
他静静立在门口,直到屋内安静才走了进去,垂眸看着地上爬动的白逐年:“白兄这是做什么呢?”
蹲下身,闻永安将还滚烫的药仔细地一滴不漏喂给了白逐年:“夫人准备的药,可不能浪费了。”
白逐年紧抿住嘴,却被强逼着灌了进去。他喉间滚烫像吞了一团火,连声咳嗽吐出一摊混了血的水。
泪涕俱下间,他目眦欲裂看着闻永安亲密地扶住他的夫人。
就算说不出话,他也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喝骂:“……狗男女!”
闻永安不悦地瞧他一眼:“白兄满嘴污言秽语,未免失了风度。”
极度的疼痛之间,白逐年几乎被他一言气笑。风度,他如今还谈什么风度,难道还要他给你们鼓掌么!
闻永安却无心理会他,他掏出帕子,温柔地抚上穆蓉的脸,一点点将泪迹沾去:“夫人,莫要为这等人伤了心神,不值得。”
穆蓉抢过手帕,粗暴地将眼泪擦干。她和白逐年的纠葛结束了,她的哭泣不是为了白逐年,而是为了曾经的自己。
“走吧。”
万钧大山碎了一半,穆蓉步伐轻松路过白逐年,剩下的善后交给月璧,她在白家经营多年,加上自己前世的记忆,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的掌控比白夫人只强不弱。
穆蓉这辈子再无成婚的打算,既然能拥有力量,又何必将自己寄托给一个男人?故而从来到白家开始,她就在潜移默化地抓住白家的权力。
至于对她甚好的白夫人,穆蓉并无愧意。前世白逐年为穆芙挺身而出,反累得整个白家被顾靖渊覆灭,如今她来做主,能保得白家一世平安,她够对得起白家了。
闻永安追了出去,两人并肩迈出房间,唯留白逐年一人在屋内。
白逐年有些茫然。
事情是如何发展到如今这般模样的呢?明明娶到了绝世美人,明明交好了江湖神医,两件都是所有人会艳羡的事,现在却只剩下他独自苟延残喘。
烈阳的光恰好停在了门口,将屋内屋外划得泾渭分明。他仿佛看见穆蓉与闻永安从此光辉灿烂,而他自己只能藏在阴影,被所有人遗忘或是唾弃。
不甘心啊……
可不甘心也无用。
月璧已走了进来,冷冷看着白逐年:“少爷,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劝您好好待着,您不会想要知晓我的手段。”
早已被白逐年日日打骂逼得心生怨怼的下人们默不作声,按月璧的吩咐将白逐年抬回了床上,每次睁眼,他都能看到不同看守的人,莫说求救,他连这张床都逃不下来。
在又一轮的痛楚中,白逐年总算明白了,他,已注定死去。
闻永安伴着穆蓉走在回院子的路上。
他不作声,穆蓉也不说话。一直到小院门口,穆蓉才堪堪停下,神色不明地看向闻永安:“不问些什么吗?”
她自然知道闻永安什么时候来的,也知道自己一时激动,将前世的仇怨也一同发泄了出来。闻永安只要不蠢,就不会发现不了她的情绪与遭遇并不相符。
她已做好搪塞的借口,闻永安却只是笑笑,温柔得不像那个轻狂的神医:“夫人不想说,便不说。夫人想说,我随时恭候。”
穆蓉愣了愣,闻永安往常也会说些撒娇卖巧的话来哄她,这句话听起来却十分真诚。
她狐疑道:“若不问,以后我可不会再说了。”
闻永安心中涩然,在他没来之前,她就是这么一点点试探着过来的么?
那些欺骗和折辱,要怎样才能愈合呢?
“无妨,夫人只要为自己而活就好。”闻永安原本想抚摸穆蓉的发丝,但反应过来,手又僵在了半空。
他这曾对穆蓉视而不见的罪人,又如何有资格,在她也许是为了自保才委身于他的境况下,去恬不知耻地碰触她。
“夫人好好休息吧。”心脏又隐隐痛了起来,闻永安匆匆丢下句话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