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沉默了许久。
他一会儿看看上头空着的座位,一会儿又盯着裴萧萧看了好半天。
最后,他闭上眼睛,再次发出叹息。
算了,不管了。
也许这就是长生天给予自己的指示。
要是刚才他直接就对那些逃奴澄清裴萧萧的身份,那现在也不至于落入这样无奈的境地。
说到底,都是自己刚才鬼迷心窍。
一定是又被这个丫头灌了不知道哪碗迷魂汤,不小心中了招。
大巫师收拾好自己受了伤的心,重新打起精神。
“昌吉被扣留在了逾轮部。”
裴萧萧终于把最后一口奶茶喝完了。
她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渍。
“那我们要去救他吗?”
大巫师摇摇头,又点点头。
“要救,但不是现在。”
大巫师脸上浑然不见那些漫不经心,而是一脸认真严肃。
“这里是昌吉和我搭建起来的秘密基地,除了我和他,还有在这里生活的逃奴,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里是一片无主之地,没有人占据这里,是我被赶出王庭,在草原上流浪的时候发现的。”
裴萧萧望着帐篷外忙碌的逃奴们——他们正在为今晚招待天女和大巫师准备晚饭。
“他们就是那些跟着阿祚从王庭杀出来的逃奴?”
“不错。”
“不过现在要比那会儿的人更多。”
大巫师为裴萧萧介绍这些人的来历。
“一半是当时昌吉进入王庭前收服的,逃出来之后,又接收了他们的家人。”
“另外一些,是从王庭逃到这里的路上收拢的。”
裴萧萧在心里快速分析了一下。
一半可以相信,另一半待定。
没有一起喝过酒,吃过肉,杀过人,就不能算作是兄弟。
大巫师叹了一声,眉头皱得死死的。
“我们运来的那些货,有一大半是要放在这里的。”
“可是现在,昌吉不在,倒是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这些逃奴刚刚获得了自由,并没有归属感,很容易反叛。
他们是逃出来的奴隶,地位比那些贵族的牧民还要低。
在韩长祚和大巫师遇见他们的时候,除了一身破衣服,什么都没有。
虽然徐令芳让韩长祚到北戎做卧底,可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忘了,什么都没提供。
韩长祚也是身无外物。
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大巫师用自己的钱贴补上的。
裴萧萧送来的这些物资,还有银钱,对于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根据地,是一场及时雨。
大巫师担心,这些逃奴在看到如此多的物资,还有银钱之后,会起了贪念,卷走这些东西离开。
这是很有可能的。
他们并没有拥有这些东西的实力,最终会落到周围部落的可汗手中。
这样的话,韩长祚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没有人,没有地盘,没有起家的一切所需资源。
原本,大巫师的计划是韩长祚留在这里,看着这些物资,也镇着这些逃奴。
自己带着裴萧萧,将剩下一小半的物资运往逾轮部。
这些物资会经由满都拉之手,再运往王庭。
王庭会给满都拉支付相应的报酬。
这是满都拉与王庭的交易,作为逾轮部牺牲的补偿。
等他与满都拉结束交易后,再把裴萧萧给送到这里,送到韩长祚的身边。
可没想到的是,现在韩长祚被满都拉给扣住了。
倘若物资留在这里,无人镇守的情况下,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他又不能带着全部物资,前往逾轮部。
数目和满都拉所需要的对不上,精明的逾轮部可汗会有所怀疑。
这样一来,一直与满都拉周旋的韩长祚,就会被识破真实想法。
长生天之子虽然受到了长生天独一无二的赐福,可是现在的他,还没有成长起来。
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让他没命。
大巫师一时之间想不出好办法。
总不能把裴萧萧直接留下吧?
她一个女子,即便是借着天女的名头,怕是也难以镇住。
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大巫师对人性的恶劣看得十分透彻。
他不想赌,也不敢赌。
裴萧萧转了转眼珠子,轻轻笑了。
“我还当是什么难事,这还不容易解决吗?”
大巫师斜睨她一眼,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小丫头能有什么好主意?
“说来听听?”
万一呢?
“这次运送物资的队伍里,有没有您十分信任的人?”
“那是自然有的。”
大巫师对此十分自信。
这支队伍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建立起来的,可以说全是值得信任的人。
当然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是有差异的。
队里有那么一两个,是大巫师的心腹。
“让物资全都运送到这里,由您带着人,在这里镇着。”
“让您最为信任的人,带我去逾轮部,我去把阿祚带回来。”
裴萧萧一拍手。
“这样不就解决了?”
“本身我就想去逾轮部,见一见那位铁了心要嫁给阿祚的姑娘,现在正好,一举两得。”
“您留在这里,货物不会丢,而我呢,也可以完成我此行的目的。”
“两全其美!”
大巫师愣了片刻,不由失笑。
“难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
大巫师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望着裴萧萧。
“孤男寡女,在草原上走一天的路,你难道不怕那个混小子会误会?”
裴萧萧哈哈大笑。
“您若是他,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认真地回答着大巫师的困惑。
“与我同行之人,必定是您的心腹,您最信得过的人。”
“既然您都信得过他,那我自然也相信对方不会伤害我。”
“而对于阿祚而言,”
裴萧萧笑得分外得意。
“他心悦我已久,却迟迟不能让我答应。”
“您以为,您的心腹与他相比,哪个更强?”
大巫师想都不想。
“自然是那个混小子。”
话刚说出口,他就悟了。
连混小子都追求这么久的姑娘,又怎么会看上比他弱的人?
那个混小子别的不说,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当今北戎第一勇士。
他对自己十分自信,也有支撑这份自信的实力。
大巫师阴恻恻地扫了一眼裴萧萧。
小狐狸精!
跟她爹一个样!
当初她爹把北戎打得丢盔卸甲的时候,也是计谋百出,就是北戎最善战的人,都在她爹手上吃过亏。
他就说嘛,父兄都是聪明人,这个丫头怎么会是傻子。
大巫师将裴萧萧的计划想了一遍,觉得的确可行性很高。
“可以,就按你说的做。”
他带着裴萧萧很快离开,那些晚饭准备到一半的逃奴,以为自己还不够殷勤,以至于天女要离开了,都显得十分沮丧。
但夜幕即将降临,晚饭都快准备好的时候,大巫师又带着天女回来了。
这次,他们不是空着手来到部落的,后面跟着车队。
几十辆车的货物,让这些逃奴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嗅到了盐的味道,闻到了茶的香气,还看到了一箱箱的金子和银子。
这些逃奴用最热切的眼神望着裴萧萧,对着她与大巫师,再次伏地而拜,感恩他们代替长生天恩赐的福祉。
裴萧萧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表现出这些货物不是全都能留下的。
反正留在大本营的是大巫师,怎么解释,全都是大巫师的事。
与自己无关。
今夜,这个小小的大本营,前所未有地欢欣。
所有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围着篝火唱着、跳着,歌颂着长生天。
他们是长生天最为虔诚的信徒。
裴萧萧默默地与手里的烤羊肉做斗争。
心里吐槽着,没有韩长祚那次在别院给自己烤的好吃。
她在明亮的月色下,观察着这个小小的,还没有成气候的部落。
大巫师对她说,这里的规模和满都拉那边的看起来差不多。
不过满都拉那边,是为了拱卫他这个可汗。
逾轮部中更多的牧民与贵族,是分散在逾轮部封地的其他地方的。
加起来,远远不止能看到的那些。
仅仅占据了这一小片地方的根据地,的确最为弱小。
弱小到让人看不到统一北戎的希望。
不过大巫师却对此十分乐观。
他信奉了一辈子长生天,对长生天的一切深信不疑。
也对自己的预言深信不疑。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可以陪在长生天之子的身边,活着看到北戎再次统一。
第二天一大早,裴萧萧就在大巫师心腹的带领下,前往逾轮部。
这个叫做胡舒其道中年男人,看起来十分沉稳,也非常木讷。
他几乎不和裴萧萧说话,只专心带路。
从韩长祚的根据地出发,到逾轮部的中心——满都拉的王帐,只需要半天时间。
裴萧萧直到即将抵达的时候,才和胡舒其说上话。
“我们这样过去,他们会放我们进去吗?”
胡舒其点点头。
“他们认识我,知道我是大巫师的人。”
有了这么一句,裴萧萧就放心了。
即便无法进入韩长祚所在的帐篷,被拦在外面,裴萧萧也相信,只要韩长祚知道自己在,就一定会想办法出来见自己。
哪怕是用最极端的方式。
之前不用,是因为彼此还没捅破窗户纸,还需要给彼此留点面子。
可自己到了,韩长祚就有了撕破脸的借口。
满都拉要是再拦着他,那往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合作的可能了。
裴萧萧不相信一个会把自身资源利用到极致的男人,会看不清形势。
只要能进去,她有的是办法把韩长祚带回来。
草原上从未出现的姑娘,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了逾轮部的王庭附近。
就是再如何自诩貌美的姑娘,在远远看见她之后,都会躲回帐篷,不肯出来。
无数的少年听说了她的到来,纷纷策马前来,在她的身边打转,绞尽脑汁地表现自己,想要引起她对自己的注意。
她身上穿的衣服,很不合身,尺寸有些大,不过对于她来说,却是更为吸引人的存在。
否则过于完美的她,会让少年们觉得,自己配不上。
裴萧萧没想到,自己还没到逾轮部的王庭,就开始如此引人注意。
眼见着前往逾轮部王庭的路有被堵的迹象,裴萧萧不由感慨了一声。
草原就是再大,也应该施行一下京城的交通律法,做到有序出行,文明出行。
胡舒其在即将抵达逾轮部王庭的时候,停了下来,高声报上自己的姓名,让过来询问的逾轮部勇士放行。
他们认识胡舒其,但是却不认识裴萧萧。
“这位姑娘是谁?”
口音不重,裴萧萧听懂了。
但是她没办法做到用北戎话回答。
这时候,胡舒其就是最好的翻译。
“告诉他们,长生天之子的未婚妻来了。”
“他们不是想要让逾轮部最美的姑娘和他联姻吗?”
“让那个姑娘出来,我要见她。”
“还有,他们扣留了我的未婚夫,让满都拉放人。”
胡舒其用北戎话翻译给了那两位勇士听。
对方嘲讽一笑。
“昌吉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谁认识你?”
“要是人人都如你这样,上来就说是未婚妻,要见这个,要见那个,逾轮部的王庭威严何在?!”
裴萧萧微微一笑。
“我是谁,你或许不知道,但我爹是谁,你们一定知道。”
“裴文运的女儿来了。”
“告诉满都拉,我要他亲自来迎接我。”
两位逾轮部勇士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裴文运……的女儿……
大晋这是又要打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