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萧萧几乎是逃着从学馆出来的。
进去的时候,她还是志得意满的相府千金。
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口袋空空的穷鬼。
裴萧萧暗暗磨着牙,觉得是时候向京城的这些狗大户们开刀了。
这不是,刚过完年没多久,该收的账也收上来了,家里囤那么多银钱,并不能让钱生钱,还是把钱放到市场上流通更好。
利国利民又利家。
裴萧萧在心里琢磨着,回去翻一下黄历,看最近有没有节日适合搞活动。
近来京城的商业活动有些低迷,不利于赚大钱。
还是应该搞点事情做做。
至于她口中的那些狗大户,已经在先前的募捐宴席上,撒了大把银钱的事,裴萧萧直接忽视掉。
她心里清楚,能被邀请来参加宴席的人家,起码都有百年以上的底蕴。
捐出来的钱,不过是他们家中一顿饭钱,一件首饰,一套衣服。
对他们来说,这是花小钱做大事。
裴萧萧很清楚,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在他们的底线之上,多多榨干。
她想得入神,就没注意到身边的裴孟春早已停了下来。
裴孟春静静地望着那辆停在对面的马车。
太熟悉了。
熟悉到感觉陌生。
裴萧萧把自己的计划一股脑儿地全都叽哩哇啦说出来,想征询她哥的建议,却发现她哥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
顺着她哥的视线望过去。
裴萧萧沉默了,之前那些计划,全都抛出九霄云外。
她在原地沉默片刻,对裴孟春扬声道:“哥,我先上马车了。”
裴孟春点点头。
对面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个婢女,踩着碎步,到裴孟春跟前福了福身。
“裴公子,我家小姐请你过去。”
裴孟春的目光不曾从那辆马车上挪开。
“她如今即将贵为三皇子妃,我与她之间的事,京中还记得的人应当不少。”
“此时我过去,瓜田李下,难免有碍她的清誉。”
那婢女又福了福身。
“小姐说,车上有宫中的嬷嬷跟着,她只是想问裴公子两个问题。”
裴孟春的眼眸慢慢从马车上挪开,盯着婢女手中的一把短笛。
那婢女示意一下后,很快就收了起来,仿佛从不曾露出来过。
裴孟春点点头。
“既然王小姐心中有惑,那我便试着代为解答。”
王玄姬坐在靠近街边的那头,微微侧头,就能隔着竹帘的缝隙,看到走过来的裴孟春。
他的风姿还是那样令自己魂牵梦萦。
王玄姬收回目光,对身侧盯着自己,却一直一言不发的嬷嬷笑了一声。
“嬷嬷放心,能让嬷嬷应了我今日出来相询,心中已是感激,绝不会生事,给嬷嬷惹麻烦。”
那满脸横肉的嬷嬷轻轻点头示意。
可眼睛始终都一错不错地盯着王玄姬的一举一动。
她之所以答应,是因为这位未来的三皇子妃,还算是个好伺候的。
每日除了学规矩,熟悉宫中大小事务,便是看书。
性子很文静,不是个爱咋呼磋磨人的。
能捞到这样的主子伺候,是宫里多少人求都丢不来的。
看在平日里王玄姬还算乖顺的份上,对于这次的请求,这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既然都要入宫做皇子妃了,那以前的那些往事,该处理的,还是处理干净比较好。
若是婚后传出什么难听的,彼此脸上都不好看,皇后娘娘更是要动真火的。
到时候挨罚的,可不单单是三皇子妃一个,他们这些伺候的,也都去半条命。
裴家有裴相撑着,倒是没什么,王氏可就倒霉了。
一想到后续有可能会出现的那么多糟心事,嬷嬷索性就答应了王玄姬的请求,让她出门和裴孟春见一面。
但也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过了这回,再不能与裴孟春有任何瓜葛。
王玄姬欣然应允。
她是世家女,宫中嬷嬷担心的,她全都清楚。
打听了裴孟春今日的去处,王玄姬就带着嬷嬷和婢女,在医者学馆门前等着。
等了许久,才看到他出来。
隔着竹帘,看得不是很真切,但王玄姬依然能感受到裴孟春的疲惫与憔悴。
听说他刚出门巡视铺子回来,还没怎么休息,就又来参观医者学馆。
王玄姬的心有些刺痛。
还是如当年那样,不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
他虽是男子,却也是肉长的,又不是铁打的,成日连轴转,如何受得了?
王玄姬身上流露出的情绪,让嬷嬷眉头一皱,咳嗽一声,提醒她。
王玄姬没有去管。
因为裴孟春已经在距离车厢三步远的距离停了。
裴孟春垂着眼眸,盯着地上排队走过的一群蚂蚁,似乎想要从它们身上看出花儿来。
“请问王小姐唤我前来,有何事需要我解惑?”
王玄姬贪婪地看着他,一眨不眨,看得眼里涌出了泪。
她低头,飞快地擦干。
重新抬起来的时候,已是平静淡然的模样。
王玄姬恬淡如水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入裴孟春的耳中。
“我想问裴公子,当年,王氏是否在我堂兄出狱后,羞辱于你?”
裴孟春没有直接回答。
“请问王小姐,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王玄姬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打起精神,问了第二个问题。
“王氏可否与崔氏一案,有所牵扯?”
这次裴孟春倒是没有半点犹豫。
“是。”
马车中的王玄姬不语。
片刻后,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多谢裴公子,为我解答心中困惑许久的两个问题。”
“大婚当日,恳请裴公子前来喝一杯酒。”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裴孟春后退一步,冲着马车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过后,她便是三皇子妃,他依旧是相府的公子。
嬉笑怒骂的往日中,那些缠绵悱恻,悉数都成了缕缕飘渺烟气,飘久了,就看不见,闻不着,恍如不曾出现。
裴孟春维持着弯腰行礼的模样,一直到马车远去,才直起腰。
王玄姬在车中,忍不住回头再看最后一眼。
孟春,你能忘,我却忘不掉。
或许这就是母亲说的,自来男子多薄情,唯有女子徒伤心。
你能看见我出嫁的光景,我却见不到你娶妻的盛宴。
虽然看不见,但我的新婚贺礼却是会先送到你手上。
还请你,不要嫌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