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哈都就觉得昌吉肯定没跟宫里面的两位母亲提及。
他没那个胆子。
他还指望自己的两个母亲能替不在京城的自己,帮忙稳住心尖尖上的美人呢。
万一母亲们知道了,言语间不经意透露出来,那岂不是会让喜欢的姑娘不高兴?
告诉哈都倒是无妨。
韩长祚笃定了不怎么和心爱的少女来往的哈都,不会成为告密者。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最终说破这件事的,反而是他觉得最不可能的人。
哈都在收到这个信息后,就对满都拉极为不满。
他认为,满都拉是在要挟,是拿逾轮部作为赌注,要求昌吉在胜利之后,给予逾轮部最大的好处。
作为个人,哈都可以理解满都拉。
这些年,逾轮部一直在大晋和北戎之间夹缝求生,过得很不好。
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满都拉当然要牢牢抓住,将昌吉跟逾轮部绑得更紧一些。
但作为昌吉的引路人,他极为反感,乃至愤怒满都拉这种做法。
逾轮部还没有为昌吉立下任何功劳,现在就想着伸手要好处,难道不怕以后的反噬吗?
此时哈都只恨自己不在北戎,否则他一定会向满都拉发出邀约,让他出来跟自己打一架。
将这件事告诉裴萧萧,也是哈都在深思熟虑之后所决定的。
谁家的孩子谁心疼。
不能光让昌吉付出,倘若裴小姐对昌吉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心悦之意,那么希望她也能有所回应。
或许她不知道,她的些许回应,都会给予昌吉无限的前进动力。
同时,哈都也想替昌吉试探一下,看看裴小姐到底在不在意他,有多在意。
裴萧萧听完哈都的话,捧着茶碗,双眸低垂,盯着手中茶碗里的茶汤,默不作声。
哈都忐忑地等着她对自己那番话的回应。
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同时还在想,自己是不是鲁莽了些?
这是昌吉与裴小姐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插手,其实不太合适。
但他作为昌吉的引路人,真的不想看到昌吉为了一个女人,而毁了自己的未来。
他是长生天赐给北戎的新王。
作为未来的君主,他不能将自己的喜好表露在外。
那会成为敌人攻讦他最好的靶子。
哈都在心中说服着自己。
他没有错。
这是为了裴小姐好,也是为了昌吉好。
如果裴小姐真的对昌吉无意,那么他们早早分开,各自嫁娶,会获得更好的结果。
没有裴小姐,昌吉可以毫无负担地与各部进行联姻,获取各部对他最大的支持。
没有昌吉,裴小姐可以一直平平安安地留在京城,不必前往北戎那样的苦寒之地。
哈都并不看好裴萧萧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姐。
他在北戎出生,在北戎长大,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京城待久了,就连他都沉迷于这种安乐之中,对家乡的思念,也逐年减少。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反对忽齐勃娶大晋良家女的缘故。
哈都没想过自己会回到北戎。
连北戎人自己都不想回去家乡,难道一直在这种安乐环境中长大的贵女能忍受那样的环境?
别开玩笑了!
哈都宁愿他们没有走到最后。
这样对彼此都好。
可以说,哈都对裴萧萧的心情十分复杂。
既希望她能给予韩长祚回应,又希望她拒绝。
在这种忐忑难安的心情中,裴萧萧开口了。
“所以,逾轮部只有在阿祚答应联姻之后,才会站在他这方?”
裴萧萧的声音很轻,但哈都还是听得很清楚。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小姐叫昌吉什么?!
这一刻,哈都觉得有些想哭。
昌吉,你听见了吗?
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给予你回应了!
哈都压下几乎要爆发出来的喜悦,因为忍过了头,脸都涨得通红。
“不错,是这样。他们要求联姻。”
裴萧萧接着问。
“您不同意,是吗?”
“对,我认为这没有必要,而且也会给日后那些归顺昌吉的部落,开一个很不好的头。”
满都拉所提出的要求,一旦被采纳,那么很有可能以后所有归顺的部落,都会产生一个潜意识。
唯有联姻,才能让北戎的新王信赖我们,才能让彼此之间的合作足够稳固。
会有数不清的部落女子,在部落可汗的强迫下,来到昌吉身边,进入他的王帐。
在哈都看来,这是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但凡这些女子对昌吉心存怨怼,伺机刺杀,是很难防住的。
一旦昌吉死了,那么刚建立起来的新的北戎,就会重新分崩离析,甚至会比现在更乱。
这些女子,昌吉甚至不能拒绝。
如果他拒绝,那些献上部落美人,却没有被接受的可汗,就会认为昌吉对自己并不信赖。
能接受其他部落的女子,为什么不能接受我部落中的女子?
这是对我部落的不信赖,那我也无需对你献上忠诚。
信赖与忠心,是相互的。
这是哈都从满都拉那个蛮横要求中,所忧虑的未来。
他认为,这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
北戎的历史上就发生过。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既然自己已经看到了危险,那就应当把这个危险给摁死在摇篮中!
而哈都所想的,与裴萧萧想的一般无二。
裴萧萧轻轻笑道:“尚未未立寸功,就敢夸口邀功,这样的助力,不要也罢。”
她说得轻飘飘,但是落在哈都的耳中,却犹如惊雷落地。
他,包括宸妃、长公主,想的都是暂时隐忍一二,满足了逾轮部,让他们归顺,先拥有足够与王庭相抗衡的战力再说。
政治联姻,是非常普遍的事,是裴萧萧横在韩长祚与逾轮部之间,导致韩长祚不愿意。
可实际上,就目前而言,联姻省时又省力,是最好的办法。
是以,他们从未想过,抛开逾轮部单干。
在他们的推算中,没有逾轮部的协助,韩长祚很难在初期就拥有跟北戎王庭叫板的实力。
满都拉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向韩长祚提出这个要求的。
但裴萧萧想的却不一样。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对哈都说着自己的想法。
“治国也好,治军也罢,在我看来都与治家,或是经商有异曲同工之妙。”
“您试想,一个家中,若是仆人比主子还要强势,甚至还能通过种种方式,来威胁主子。”
裴萧萧望着陷入沉思的哈都,笑道:“您觉得,这样的仆人,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祸家之源,正该及早铲除才是。”
“在我看来,如今被宸妃娘娘、长公主,还有您,报以极大希望的逾轮部,并非一个好仆人。”
“那么,难道不是应该果断丢弃,再另寻良仆吗?”
哈都缓缓点头,但紧皱着点眉毛,不曾松开。
“裴小姐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如今昌吉在北戎,没有丝毫助力,仅凭他自己,恐怕很难……”
裴萧萧摇摇头,打断了哈都的话。
“恕我直言,您错了。”
“虽然身在京城,但我也能从阿祚的所作所为中,看出一二。”
裴萧萧正色道:“为何他前往王庭时,不曾向逾轮部请求帮助?”
“是因为满都拉对他的限制?还是因为阿祚他已经看出了满都拉的胃口极大,故意没提呢?”
哈都觉得醍醐灌顶!
他激动得从石凳上半站了起来。
“所以说,昌吉早就有了摆脱逾轮部之心?”
裴萧萧轻缓地点点头。
“一定是的。”
“您想,他既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收拢了北戎王庭四周的逃奴,将他们训练成一支可以攻入王庭的队伍。”
“这样的胆魄,这样的机敏,这样的能力,绝非人下之臣,更不会愿意受人挟制。”
“我想,前往王庭取回宸妃娘娘断手的要求,应当也是满都拉提出来的吧?”
哈都点点头。
“不错。”
“那就对了。”
裴萧萧肯定地说道:“恐怕早在满都拉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阿祚就已经有了不再接受逾轮部归顺的想法。”
“所以他当时就故意没向满都拉提出,借逾轮部勇士一用的要求。”
“他宁愿自己去组建一支临时的队伍,也不愿用逾轮部的人。”
裴萧萧的脸色逐渐冰冷起来。
“更何况,即便提出来,满都拉也不会答应,而那些调拨给阿祚的逾轮部勇士,也不会听从他的话。”
“一支不听主帅命令的队伍,要来何用?”
哈都越听,越觉得裴萧萧说的有道理。
如果真像裴萧萧说的那样,那满都拉想要的,恐怕比他们设想的更多。
这样的盟友,非常不合适,也并不牢固。
裴萧萧将手中凉了的茶盏放在石桌上。
“所以我想,阿祚现在的想法,应该是直接收拢北戎的逃奴,建立起一支只属于他个人的队伍。”
“这样一支队伍,在战中,可以让他如臂所指。”
“当这支队伍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洗礼后,势必会所向披靡。”
“他们所到之处,会令北戎的各部心惊胆寒。”
“怕是日后,阿祚的旗帜一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就会不战而胜。”
裴萧萧思量了一会儿。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设法往北戎运送物资。”
“只要送钱就行。有了钱,就可以买到数不尽的粮食。”
哈都忙道:“盐和茶在北戎也是硬通货。”
裴萧萧赞许地点头。
到底是北戎人,对北戎最为薄弱的点,了如指掌。
“孟氏商行在北境是有铺子的,我们可以借用孟氏商行的商队进行掩护。”
“难的是,如何将这些钱与物交到阿祚的手中。”
哈都不再说话,静下心来开始认真思索。
裴萧萧也在想。
打通一支往来两国的商队?
可北戎物资贫乏,除了定期开的官市外,似乎并没有固定的商行或是商队,与北戎进行大宗交易。
若是想要掩人耳目,显然不能借用明面上的力量。
对大晋北境还有北戎完全不了解的裴萧萧,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到什么好的想法。
倒是哈都,他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韩长祚送往京城的信,或许会对宫里的两位母亲,还有裴萧萧有所隐瞒。
可是绝对不会对哈都这位自己的引路人有所瞒骗。
他几乎事无巨细地,将自己在北戎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哈都。
身处陌生的北戎,韩长祚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唯有将这一切,全都对哈都吐露出来。
哈都本身就了解北戎根深蒂固的矛盾,又对韩长祚现在的处境十分了解,能想出主意,也就不足为奇。
“或许,我们可以借助大巫师的力量。”
“大巫师?”
裴萧萧露出一丝茫然。
这位……自己似乎从那些绑架了自己的北戎人口中听过。
是北戎人口中,预言了宸妃和韩长祚命运的那位巫师吗?
听哈都的语气,似乎这位大巫师,在北戎的地位很高,而且也拥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能力。
哈都很肯定地点头。
他深呼一口气,对裴萧萧正色道:“昌吉能成功潜入王庭,正是依靠了大巫师的力量。”
“虽然大巫师被王庭驱逐,在草原上流浪。可他是长生天在北戎的代言人,没有北戎人,不对他心怀敬意。”
“我想,既然大巫师有办法让昌吉潜入王庭,那么或许也能帮助我们,将物资送到昌吉的手中。”
裴萧萧默了一下。
“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