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萧萧的话,让那些北戎人陷入纠结之中。
他们固然知道,有哈都在,他们就能顺利回到北戎。
但裴萧萧不会故意指错路吗?
万一她使诈怎么办?
裴文运的女儿跟她爹一个样,都不是善茬,真玩脑子,他们根本玩不过。
要是有个万一,这么多弟兄的性命,可就全都没了。
他们到底赌不赌?
裴萧萧也不着急。
反正时间拖延下去,有利的只会是自己。
时间拖得越久,来找自己的人就越容易发现自己。
等自己被找到,那现在这些北戎人的倚仗可就全没了,到时候再想让自己为他们做些什么,那就不可能了。
裴萧萧相信,只要把这些人带到哈都那儿,哈都自然有手段能让他们成为韩长祚的手下。
靠所谓的信仰,并没有那么牢固。
自己现在可以用他们的信仰吓住他们,可当他们决心抛弃信仰,那如今自己说的这些,就全都是一通废话。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只有等待,看是北戎人先作出决定,还是自己先被找到。
趁着北戎人在低声商议的间隙,裴萧萧透过破了的屋顶,去看外面的天色。
还早,还有时间。
他们愿意拖,那就继续拖着。
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自己的小命还是能保住的。
裴萧萧也没有让那些北戎人给自己松绑,蹭着墙根,一点点站起来,蹦跳着挪到桌前,挤开一个人,找了张凳子坐下。
可惜桌上没有水,她有点口渴了。
对于裴萧萧这种浑不在意的态度,北戎人也有些被噎到。
难道她真的不怕他们商量的结果,是杀了她吗?
难道裴文运的女儿,如她的父亲一样,是个悍不畏死的性子?
还是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索性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
裴萧萧的举止,让他们看不懂。
为首的那人心内重重叹了一声,眼神复杂地望着聚拢在自己身边的族人。
“怎么样?你们想好了吗?”
众人沉默不语。
见众人不说话,他开始不耐烦起来。
“再不决定,一会儿找她的人就来了!”
“等大晋的人找了过来,不管我们出于什么理由绑了裴文运的女儿,都会被原地革杀!”
“你们自己不怕死,难道不怕牵连到身在北戎的家人吗?!”
“裴文运是那么好说话的?单单杀了我们,他就愿意罢手?”
“要是你们拿不定主意,那就交给我来决定。”
他的眼神犀利,凝视着所有人的脸。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由我决定,那最后哪怕是死了,也不能怪在我身上。”
“是你们先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的,怪不了我。”
众人再次沉默,半晌,才有人说道:“说说你的决定。”
那人淡淡道:“挟持裴文运的女儿,让她带着我们去见哈都。”
“哈都和昌吉不一样,他是北戎纯血,妻子和孩子,也都是北戎纯血。我相信,他的心里对北戎始终有一份怜悯与牵挂。”
“我们不求别的,只要能让我们离开大晋,安全回到北戎就行。”
有人冷不丁地提到方才裴萧萧说的话。
“可是,裴文运的女儿要求我们到了北戎之后,听命于昌吉。”
“这跟我们留在大晋有什么区别?都一样是受制于人。”
为首者盯着他,冷笑几声。
“难不成你回了北戎,就是可汗了?”
“回到北戎,即便不听昌吉的,你也需要听命于你部落的可汗。”
“听谁的,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为首者心里还默默补充了一句。
何况,昌吉可是大巫师所预言的长生天之子。
他注定会成为北戎新的王者。
如果现在他们就投靠了昌吉,那么等他取得胜利的那一刻,他们这些人,只要不死,那就会成为新的贵族。
彻底翻身!
不是自己听从别人,而是别人听从自己的。
不需要再对如今这些脑满肠肥的贵族们卑躬屈膝,奴颜谄媚。
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封地,建立起自己的部落。
他们会成为自己所建立的部落的可汗!
只这一条,就已经打动了他。
相信,也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天命,已经变了,开始倒向了大巫师的预言。
他的预言,果然不曾出过差错。
“如何?你们都想好了吗?要是想好了,那我就去和裴文运的女儿进行交涉。”
众人思虑再三,觉得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无人表示反对,也没有提出别的意见,这些乌合之众,暂时达成了一致。
“裴……小姐,我们同意你刚才的提议。你带我们去见哈都,见了哈都,我们就放你自由。”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裴萧萧叹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鄙视。
“看来,你们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点都不了解,否则就不会生出,跟我讨价还价,为自己再谋点好处的想法。”
裴萧萧看着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让他们感觉很不自在,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也罢,今日我就教你们一个道理,也好让你们看清楚,你们与韩公子之间的差距,别到了他身边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否则,他因你等身陷囹圄,就是我的过错了。”
裴萧萧淡然地看着他们,语气冷漠。
“成大事者,可以不需要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方。”
“但是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做出最合适的那个选择。”
是最合适,而非最正确。
很多人就是死在追求最为正确的选择这条路上。
这些北戎人听完裴萧萧的话,陷入沉思。
即便不是很明白,但是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裴文运之女所说的是对的。
最短的时间……最合适的选择……
并非最正确,而是最合适。
裴萧萧见他们还不是很明白,索性举了一个例子。
“好比现在,你们身处战场之上。需要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对敌军进行牵制,剩下的两千人,则是从侧面击溃敌军。”
“为了逼着,那五百人必须是你的嫡系。”
“他们可能是你的手足,是你的伴当,是你的亲朋好友。”
“这五百人,注定会死。”
“但是他们的死,可以以最小代价带来胜利。”
“你是选择亲眼送他们去死,自己享受胜利,还是选择硬碰硬,花最大代价去赢取胜利。”
“当然,硬碰硬的另一种可能,是惨败。”
裴萧萧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个教书育人的夫子,对着一群懵懂的学生,绞尽脑汁地对他们进行谆谆教导。
自己今日这番话,能悟出来几个算几个吧。
只希望他们能认清自己与韩长祚之间的差距,老老实实为他效力。
若是他们能有所成长,或许也能成为韩长祚日后得力的左膀右臂。
裴萧萧不觉得自己是在资敌。
她才不信哈都没手段制住这些人。
只要最后他们是为韩长祚所用,自己今日所为,不仅不是资敌,更是在襄助韩长祚统一北戎。
即便背叛,那也不怕。
一个能收拢逃奴,攻入王庭,还全身而退之人,已经具备了未来王者的雏形。
裴萧萧不信这些人到了韩长祚的手里,会有机会背叛。
为帅者,不仅要有运筹千里之外的智谋,更要具备善用人心的能力。
否则即便统一了北戎,无法收服人心的韩长祚,很快也会被人摘取果实,死于乱刀之下。
不过根据崔绩的说法,韩长祚可一点都没有这迹象。
这也是裴萧萧对面前的北戎人倾囊相授的缘故。
这些北戎人彼此面面相觑,有点理解了裴萧萧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的确是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再联想到远在北戎的昌吉,他们心中竟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为首者默了半晌,对裴萧萧郑重地行了一礼。
“受教了。”
裴萧萧扫了一眼没了窗户的窗外。
“现在倒不是感谢我的绝佳时机。”
“找我的人,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