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子?
北戎人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茫然,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韩公子是谁?
为什么裴文运的女儿要提起这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和眼下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吗?
听裴文运的女儿所言,这个韩公子,现在在北戎?
这些北戎人想问,又不敢问。
方才一个个嚷嚷得起劲,嘴上说得口沫横飞,要把裴萧萧如何如何。
等现在人真的醒了,他们倒是怂了。
也不知道先前的那些胆子都跑哪儿去了。
不过裴萧萧已经从他们茫然的神情中,看出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裴萧萧斟酌了一下用词。
“就是宸妃所出的六皇子,过继给长公主的那位韩长祚韩公子。”
“他去北戎了?在北戎做了天怒人怨的事?”
“所以你们一气之下,把我给绑了过来。”
“把我绑过来之后,你们上头时候的那股劲儿就没了,不知道接下来是把我放回去,还是一了百了把我杀了?”
裴萧萧越说越好奇。
“韩公子到底在北戎做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对不对?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这些北戎人恍然大悟。
原来韩公子,说的就是昌吉。
弄清楚裴萧萧口中的韩公子是什么身份后,这些北戎人出离了愤怒,开始七嘴八舌地对裴萧萧痛骂起韩长祚在北戎王庭的那些恶举。
“对!就是他!”
“昌吉竟然敢收拢王庭附近的游散逃奴,冲击王庭!”
“他夺走了当年王庭南下攻入大晋京畿一带的战利品,说那是他阿妈的东西,不能留在王庭。”
“大巫师这个叛徒!竟然和昌吉里应外合!”
“昌吉率领那些逃奴,攻入王庭后,竟然还全身而退。王庭的那些人都是废物吗?!”
“如今可汗已经对昌吉下了追杀令,整个北戎都在追杀他,迟早有一天,会找到他的下落。”
“到时候,应该砍下昌吉的脑袋,当马球踢!”
“还应该把他的脑袋挂在王庭的城墙上,以儆效尤!”
裴萧萧看着这些越说越愤怒的北戎人,根据他们所说的内容,脑补着韩长祚在北戎王庭做的事。
脸上的浅笑不由自主变得灿烂无比。
原来他不回来,是去做这件事了。
所谓的战利品,应该是当年宸妃深入北戎大军,为了带回辅国公一家而砍下的那只左手吧?
他只身前往北戎,靠着智慧收拢了四散的逃奴为己用,在短时间内,将他们训练成一支可用的队伍。
不仅带着这样一支队伍,攻入王庭,而且还全身而退。
由此可见,崔绩曾经对自己说的,韩长祚是个杀神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在崔绩的那个时间线中,韩长祚真的收拢了北戎,南下攻打大晋,将当时的君相高源景和崔绩打得苦不堪言,无力反击。
或许事情的经过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完美,但一定充满了艰辛与意外。
这样的男子,竟然心悦自己。
裴萧萧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莫大的虚荣。
她分出心神,去听自己面前这些北戎人激情四溢的痛骂,感觉他们不单单是痛恨韩长祚。
似乎对韩长祚,还有那么一丝敬佩。
是了,北戎欣赏勇士,敬佩勇士。
能做出这等常人所不能做的事,韩长祚理所当然地会收获不少北戎人对他的青睐。
裴萧萧从他们的态度和话语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觉得,自己或许不仅可以从这些看起来穷凶极恶的北戎人手里逃出生天,说不定,还可以为韩长祚送去一些可用之人。
这般一想,裴萧萧脸上的笑容越发盛了一些。
她耐心地等这些北戎人把心里那些或是怨恨,或是暗戳戳佩服的话说完。
一双美目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上。
“然后呢?”
“你们跟我说这些,难不成就是为了跟我炫耀,你们的北戎明珠生下了北戎最强大的勇士?”
这些北戎人卡壳了,脸色也臭得要死。
虽然私底下,他们心里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甚至觉得大巫师的预言神乎其神。
但彼此交流的时候,依然会把韩长祚贬低得一无是处。
无他,韩长祚是以大晋长公主之子的身份攻入王庭的,这就意味着,他与他们,天然就是两个无法调和的立场。
倘若韩长祚是北戎人,那么今日攻入王庭,还全身而退的他,会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数不清的北戎勇士,会为他抛头颅,撒热血,为他一次次地向王庭发起攻击。
率领北戎的人,必须是英勇无敌的猛士。
现在那个智慧龟缩在王庭不出来的可汗,并非大家心目中的可汗。
他们不认可他。
他们期待着有一个新的王出现,带领着每况愈下的北戎,走向一条新的道路。
现在看来,这个人,可能会是韩长祚。
如当年大巫师为北戎明珠预言的那样,她所生下的孩子,属于北戎,是长生天赐给北戎最伟大的礼物。
这个事实,让他们雀跃的同时,也难以接受。
谁能接受自己所要跪拜的未来王者,是敌对国家的皇子呢?
再者,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是另一回事。
裴萧萧笑嘻嘻地看着这些北戎人,在自己面前上演了变脸戏法。
“被揭穿了,所以接受不了?”
“否认别人的优秀,并不能使自己更强大,不是吗?”
“承认韩公子比你们,甚至比守卫北戎王庭的那些勇士更优秀,只会让你们看清前方的道路。”
裴萧萧看着若有所思的北戎人,轻飘飘地说道:“除此之外,别无妨碍。”
北戎人沉默了会儿,突然狞声道:“你在离间我们与王庭!”
裴萧萧轻笑:“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要真有这能耐,当年你们南下那会儿,我已经出生了。”
“那我爹就不该带着军队去厮杀,而是应该只身一人把我带上。”
“我一人就可抵挡北戎的千军万马,那岂不是可以让我大晋儿郎多活几人?”
裴萧萧轻叹一声。
“这个地方,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
“当年你们的祖辈屠光了这个村落中所有的人。如今这村子人烟稀少,正是因为当年的缘故。”
“如今京畿一带,民生低迷,不正是因为当年那场大战死了太多人吗?”
“倘若我真能依靠唇枪舌剑,就使得北戎退兵,恐怕不独我爹,就是圣上都会把我当活菩萨给供起来。”
一番巧言令色,说得北戎人哑口无言。
他们本就不善言辞,自然说不过裴萧萧。
但不善言辞,不代表他们就是傻。
裴萧萧说那番话的真实用意,他们心中自然明白。
既然说不过,那就不说了。
北戎人,还是习惯用拳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氛围。
“你……自己还能站得起来吗?”
裴萧萧挑眉。
“怎么?想通了,要把我给放了?”
不等那人开口,裴萧萧就继续说道:“你们知道我在京城是什么身份。”
“既然绑了我,那我爹,还有裴家那些交好的人家,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是死,都要找到我的尸首。”
“我相信,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派人搜查京畿一带,你们行事不算足够隐秘,必定会留下许多痕迹。”
“查到这里来,是迟早的事。”
“你们绑了我,想来不外乎这么几个原因。”
“一是为了泄愤,毕竟韩公子攻入了你们的王庭,使得北戎王庭颜面扫地,你们想从我——或是我爹身上,发泄你们心中的怒火。”
“二来,崔鄂先前与你们的密谋,显然已经不可能实现。”
“你们留在大晋京城的这些北戎人,需要一个离开的借口。否则这么多人同时行动,没有崔鄂为你们出力,那是不可能全部离开的。”
“第三嘛,”
裴萧萧眼波流转,望着为首的那个北戎人。
“你们想以我为质,说服我爹暂停两国兵戈,借此为如今只剩一口气的北戎争取一个喘息的时间。”
“等你们准备好了,自然还会再行当年之事。”
“你们前来大晋,不单单是为了明面上的学习大晋的学识,更多的,还是观察。”
“观察大晋有没有对北戎再兴兵戈的打算。”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们的想法有些可笑。”
“打不打,战不战,并非取决于大晋,而是取决于北戎。”
“你们想战,那大晋陪,你们不想,大晋乐得休养生息。”
“没见这么多年过去了,京畿一带还没缓过来吗?”
为首的那位北戎人听完裴萧萧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苦笑一声。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
“可是我们今日已经冒着危险,把你给绑了,而你又醒了。”
“如今我们不得不胁迫你跟着我们一起离开。”
“我们这些人,是一起从北戎来到大晋的,要走一起走,要死,也要一起死。”
“我不会如你所愿,就此放你离开。”
“即便你做出事后不追究的承诺,我也不会相信。”
“你们大晋人最是狡猾不过。”
裴萧萧轻笑,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人。
“不追究?”
“你是怎么想的?为啥我不追究?”
裴萧萧环顾四周的环境。
“我从小到大,还没在这样的地方待过呢,算是吃过苦了。”
“我不追究你们才怪。”
北戎人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不少人亮出了自己的兵器,准备随时对裴萧萧发难。
面对十几把明晃晃的匕首,裴萧萧状若毫不在意。
虽然此时此刻,她心里慌得要死,但绝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一旦露怯,那她会死得更快。
只要装得云淡风轻,装得毫不在意,才能拖延时间,等到搜查自己的人过来。
“其实……我也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这些北戎人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熬了半天,终究还是没熬过裴萧萧,主动开口询问。
即便他们知道,自己先开口,就已是棋差一招。
“什么明路?”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们还会不相信北戎人吗?”
裴萧萧冷静地道:“虽然韩公子不在京城,但是他的那些北戎护卫都还在。”
“我给你们指路,你们可以带着我过去。”
“到时候哈都……韩公子身边的那位北戎护卫长是叫这个名字吧?”
“哈都可以替你们隐瞒。在大晋人眼里,北戎人都长得差不多。他又在京城待了那么久,有的是办法送你们离开。”
北戎人的首领幽幽地看着她。
“你这样帮助我们,求的是什么?”
“求的什么?”
裴萧萧笑得灿烂。
“我要你们在成功抵达北戎后,听从韩公子的号令。”
“若是你们有违我们之间的约定,那你们所崇敬的长生天,不仅不会再对你们赐福,还会将罪责加诸在你们的家人身上。”
“如何?”
“你们需要的承诺,我已经给了。那么我所需要的保证,你们也得给我。”
“不然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一拍两散。”
“我死在你们手里,你们也逃不过客死异乡的命运。”
“更甚者,我爹还会在愤怒之下,掀起大战。”
“如今的北戎,真的能经受得住大晋的雷霆手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