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节省出家用,好给妹妹买一身参加宴席的衣裳,安士晋一晚上没合眼。
他知道,若是自己愿意放下脸面和身段,其实并非赚不到钱。
安士晋吹得一手好笛子,名声在外,不少人愿意花千金请他去演奏。
但安士晋觉得,吹笛是自己心爱之事,拿来换钱,心里那关过不去。
他的一手书法也不错,自小苦练出来的。
倒也不是没人求,不过……
反正安士晋宁愿卖空家产,也不愿意去做这些事。
即便身处贫寒,他也想保有自己最后的自尊。
除非,家里的钱真的不够妹妹看病吃药,不然这一步,打死他都不会迈出去。
他宁愿自己饿死!
但是现在一盘算,安士晋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软一下骨头,别再继续坚持所谓的风骨。
家里现在甚至拿不出钱,来给妹妹做一身好一些的衣服。
别提什么艳压四方了,就连好一些的料子都买不起。
除了料子钱,还得找人制衣,这又是一笔。
安士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经常去上值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要是天天去上值,好歹能跟同僚混个脸熟,这会儿也能厚颜开口借笔钱。
安士晋看着桌上的账本,脸白了又青。
最后一咬牙,拿定了主意。
大不了,自己就去接单,在宴会上表演吹笛。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自己的风骨不值钱,妹妹的开心才值钱!
安士晋并未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妹妹,怕再给妹妹造成负担。
他陪着安东仪吃了早饭,允诺今天就去崔家给崔小姐报信。
然后出门去上值了。
安士晋的同僚连着两天都在府衙看到他,大为震惊。
这位能连着两天出现在府衙?
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也不是啊。
安士晋却是打定了主意,从今开始,务必要和同僚打好关系,为将来厚颜借钱做准备。
下值后,也一改往日立刻回家的习惯,先去了一趟崔宅。
崔青卿正在带妹妹,听门房说他来了,就让人直接进来。
安士晋有些紧张。
他还是第一次进崔宅。
但更主要的,是因为这是御史中丞的家。
没有官不怕御史。
“坐。”
崔青卿对安士晋的态度,和在安家的时候一般无二。
安士晋谨慎地竖起耳朵,提防着崔仁悦。
不过在他身后,崔伯嶂藏在门外,扯住了下摆,不让衣服飘到门口露馅,屏气凝神,准备好好偷听。
“崔小姐不必客套。我今日前来,是因昨日与崔小姐约好了,今日过来相告。”
崔青卿毫无意外地道:“同意了是吧?”
安士晋一愣。
“崔小姐,我还未曾说,你如何猜到的?”
崔青卿把膝上的崔青梦往上头掂了掂,让妹妹能坐得更舒服些。
“这还用得着猜?”
“安公子,我也是有哥哥的人。”
崔青卿笑道:“作为妹妹,我知道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哥哥会如何抉择。”
安士晋一怔,点点头。
“既如此,那届时有劳崔小姐再通知我宴席何时开始,我送东仪过去。”
“好。”
见安士晋要走,崔青卿叫住了他。
“你先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东仪,你带回去吧。”
安士晋驻足而立,在崔青卿经过时,侧身往后退了三步,一直低着头,没有去看她。
只是崔青卿身上的熏香,不是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崔青卿出了门,朝左边拐的时候,正好撞了崔伯嶂一个满怀。
她正要大叫,被崔伯嶂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是我!”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崔青卿现在眼神已经可以做到了。
崔伯嶂把妹妹朝边上带了带,压低了声音。
“你请安东仪去参加那个募捐宴会?”
崔青卿看了看他,一脸无所谓。
“是啊,怎么了?”
崔伯嶂急了。
“你不知道安东仪的身体是怎么个情况?她那病秧子,出得了门?!”
又狐疑地看着妹妹。
“你这是给安家那兄妹俩喝了什么迷魂汤?安东仪能答应,我倒是不奇怪,安士晋怎么也能同意?”
崔伯嶂在心里嘟囔,安士晋可是把他那个妹妹当成了眼珠子一样地宠。
崔伯嶂突然有个十分不好的想法。
“崔青卿!你该不会是骗了人家吧?”
崔伯嶂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崔青卿,你忘了爹和娘……”
崔青卿翻了个白眼,把她哥朝边上一推。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没谱的人?”
“我能好端端的往身上揽这么大的事?”
“崔伯嶂,家里不是只有你这么一个聪明人,少在我这边拿腔拿调。”
“起开起开,人家还在等着呢,别挡道!”
崔伯嶂望着风风火火朝自己屋子去的妹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胸口的那股子气,压了又压。
算了,妹妹大了,自己不好教训了。
崔伯嶂撇嘴。
你不说,我又不是问不到。
这当事人还在呢,我问他不就行了。
崔伯嶂想了想,进去找了还在等崔青卿回来的安士晋。
要是妹妹真的行事有个差池,他这个做哥哥的出面,还能有个转圜余地。
崔伯嶂一进门,立刻就扬起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会儿要是言语多有得罪,安公子你可要手下留情。
“安公子,这是来找我妹妹?”
安士晋和崔伯嶂见过礼。
“昨日崔小姐去我家探望我妹妹,询问我是否能让妹妹参与不久后的募捐宴席。我今日是来给崔小姐答复的。”
崔伯嶂挑眉。
哟,他那个没长心眼的妹妹竟然还真没骗自己。
不过安士晋能同意让安东仪出门,到底是怎么想的?
该不会是看上了他妹妹,想讹上他们家的了吧?
崔伯嶂的眼神开始不善起来。
“安公子竟然能放心令妹参加宴席,我实在是没想到。”
安士晋微微一笑。
“原本也是不放心的,不过崔小姐昨日对我说的那番话,倒是打开了我的心结。”
安士晋带着几分惆怅。
“崔公子,有位极好的妹妹。”
崔伯嶂顿时骄傲起来。
那是,他妹妹虽说比不上相府家的小姐,但也是独一份的!
但旋即就越发觉得不妙。
安士晋……真的对他妹妹半点想法都没有吗?
这样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妹妹,该不会包藏了什么祸心吧?
崔伯嶂觉得,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自己要重点盯着安士晋。
安氏,真的不是个合适的对象。
两人言语间,崔青卿已经回来了。
她手上捧着一个精美的大盒子,看着倒是不重。
崔青卿将那盒子递给安士晋。
“你回去让东仪试试,看她喜欢不喜欢。”
“尺寸应当是合适的,我亲自量的,样式是如今最时兴的,不过东仪不一定会喜欢。”
安士晋傻乎乎地捧着那盒子。
“崔小姐,这里头是什么?”
崔青卿奇道:“东仪参加宴席的衣服和首饰呀?”
“谁还不知道你家那情况?东仪要参加宴席,你能掏得出多少银钱去置办这些?”
“我一早就准备好了。绣娘和料子,全是彩金楼的,首饰是宝华斋的。”
“不是顶好的,我没那么多钱。但是参加一个宴席,倒是够了。”
崔青卿撇嘴。
“东仪也用不着艳压四方什么的,能体体面面地出现在人前,不堕你们安氏的名就行。”
安士晋心里又感动,又羞愧。
因为自己是男子,所以一直在这上头有所忽视吗?
自己甚至还不如一个外人,对妹妹更上心。
即便妹妹没什么机会参加,自己多多少少也该给她备几套才是。
安士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我会还你的。”
崔青卿冷笑。
“还?你拿什么还?就靠你去人家宴席上吹几首曲子?”
“算了吧,你要真去了,东仪指不定心里多难过呢。”
“再说了,又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东仪的,要你还什么。”
“跟东仪说,心里真过意不去,就让她想法子还我。只要她活得够长,她总能找到还我的法子。”
安士晋沉默良久。
“崔小姐,你为何……”
“为什么对东仪这么好是吗?”
崔青卿沉默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东仪什么都不会,但对我来说,东仪简直太厉害了,堪称是我的女夫子。”
“我小时候没机会读书,只靠我爹和我哥哥教我,才不至于成了睁眼瞎。”
“来了京城之后,才知道自己当年贪玩,不爱读书,是件多么可惜的事。”
“可我爹现在很忙,我哥哥也要准备科举,我娘连我都不如。”
“还好有东仪愿意一点一点教我。”
“你不知道东仪有多厉害!”
“她能把那些我一看就想打瞌睡的书,编成一个一个小故事,生动有趣,不知不觉就能让我学到许多东西。”
“这份耐心,就是我哥哥都不如。”
“我很喜欢东仪,所以我就会对东仪好。”
崔青卿顿了顿。
“还有你。”
安士晋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崔伯嶂。
“我?”
“对。”
崔青卿笑道:“我也是做人妹妹的,所以我能明白妹妹的心思。”
“更知道,有个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哥哥,是件多么难得的事。”
“你为了东仪,耗尽家产。东仪又何尝愿意成为你的拖累,她也想为你做一些事啊。”
“她参加宴席,不单单是想出去看看,更为了让所有人知道,”
“你,安士晋,是孝悌的代表。”
“东仪是在为你养望,等着你有机会,一飞冲天。”
“我既然与东仪是朋友,那助她一臂之力,有何不可?”
崔青卿的声音轻柔了下来。
“东仪很庆幸,自己有你这样的兄长。”
她将视线放在崔伯嶂身上。
“我也很庆幸,有愿意一直为我着想的哥哥。”
崔伯嶂不说话了。
但脸有点红。
越来越红。
被、被……被青卿这个小混蛋给夸了!
不行,不能表现出来!
他是家里的长子,是两个妹妹的大哥,他得维持住自己作为大哥的威严!
安士晋点点头。
“多谢崔小姐,大恩不言谢。”
“用不着谢,我心甘情愿的。只要能让东仪开心一点,花点钱也算不上什么。”
安士晋不知道自己该再说些什么,冲崔家兄妹俩点点头,捧着那个盒子离开。
崔伯嶂面对笑吟吟的妹妹,一时语塞。
崔青卿打趣道:“不夸夸我?”
崔伯嶂难得在妹妹面前落了下风。
在崔青卿猖狂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崔伯嶂逃回自己房间,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脸。
他,绝对没有因为妹妹夸自己而不好意思。
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