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一闹,韩长祚也算是得了清静。
老牛不仅“还”了韩长祚缺的被褥,还额外多给了一套换洗用的。
买一送一。
至于这多出来的一套,是从谁的手上克扣下来的,这就跟韩长祚没关系了。
他只要求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份就行。
其他的麻烦,这不是还有其他几个个头高的挡在自己前面吗?
又不是自己要求额外给的,与他无关。
左右这等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只不过自己不是那个倒霉鬼罢了。
陆群生等人拥着韩长祚回房,一路上还帮着提东西。
陆群生已经歇了作弄韩长祚的心思,知道这不是个善茬,或许打好关系,对他们更好些。
先不说这人是来自京城,光凭刚才拦下自己那一拳的武艺,往后指不定在战场上,还要靠这位救一条命。
韩长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群生他们聊着天,却是已经摸清楚了这些人的做派。
欺软怕硬。
若是自己今日忍下了,怕是日后会变本加厉。
试过一次,受到了教训,往后胆子就会小许多。
韩长祚也无意与他们为敌,点到为止,否则也不会说晚上请他们吃一顿好的。
军中不能饮酒,只能去伙房那边花钱买些肉吃。
虽说少了几分滋味,但打牙祭倒是够了。
马昶不算贪财,平日里虽有些克扣,但也不会太过分。
佉沙镇这边的镇兵伙食还算可以,差不多三五天能见些油腥。
不过对这群壮年汉子来说,那点肉塞牙缝都不够。
今日韩长祚主动提及,要请客,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乐意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能不交恶,自然还是别交恶的好。
过了头,往后麻烦多的是。
何况还是这么个看起来有些手段的狠角色。
回到营房,出去做日常巡察的另外两位队正也都回来了。
见陆群生他们是和韩长祚一起回来的,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
新人没来之前,陆群生骂骂咧咧地好些日子了,打定主意要给新来的点颜色瞧瞧。
如今这模样,看着倒像是被新来的给整服了?
这两位队正略带揶揄地看着陆群生。
先前跳得最欢的是你,如今被人反手打趴下的还是你。
陆群生,你行不行啊。
陆群生被他们的嘲弄眼神看得恼羞成怒。
营房除了新来的,五个人当中自己武艺是最好的。
自己都不行,有本事你们上!
就不信能在这洪明才手里过十招。
不,都用不着十招,三招之内,就能把他们给打趴下!
陆群生算是老兵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洪明才的武艺绝对不敌,可能比马昶还要高出不少。
只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罢了。
不过倒也是,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唤,只有那些外强中干的才会装出一副自己是狠茬子的模样来吓唬人。
通过陆群生的表情,那两个队正已经大致明白过来。
再一看韩长祚他们几人手里的东西,不仅有一整套的全新被褥,还有一套多的拿来换洗。
再没有不明白的地方了。
哟,这不仅连老陆他们给拿下了,就连老牛他们都被打了脸?
这新来的,倒是有两把刷子。
那两位队正从陆群生的眼神示意下,看出了韩长祚的能耐,倒也不怠慢。
他二人站了起来。
“新来的队正?我是陈立昌。”
“叶子明。”
“洪明才。”
“幸会。”
“有缘呐,竟然能与洪队正同住一起。”
“来搭把手,一起帮着洪队正收拾好,晚上洪队正请客,吃肉。”
陈立昌和叶子明眼睛一亮。
有肉吃!
他们望着韩长祚的眼神顿时热切起来。
倒是个知情识趣的,还知道见好就收,没有猛追穷寇。
值得一交。
不打仗也不练兵的时候,军营里的生活还是稍显懒散,除了日常负责巡视的责任,绝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
否则也不会聚众赌博了。
这不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没事干,就只能私底下偷着来嘛。
伙房那边,老牛早就打了招呼。
韩长祚从军需处走的时候,直接就把请客用的银钱交给了老牛,让他去帮忙说一声。
伙房那边的人,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色,没有银钱开路,只是嘴上喊一声,唯有马昶这个头儿的话才管用。
即便是老牛这样的熟人,也不会给开后门。
军中赌棍多,谁知道兜里是不是比脸还干净,光靠一张嘴,上下两张皮,回头来吃了白食,这钱可是得自己掏了补上去的。
怕见者有份,过来分一杯羹的人多,他们特地等到过了军中规定的饮食时间才去的伙房。
一进门,就闻到了肉香味。
老牛的口水都快下来了。
“以前可没见你们这么下本钱,这大料放得可真够足的!”
掌勺的伙夫和老牛是同乡,听他这么一说,也笑了。
“你们能掏出几个大子?就那几个钱,别说买肉了,买大料都不够。”
“也是托了洪队正的福,你们今天才能吃上这一大锅肉。”
说着,一手端着一大盆肉,从厨房出来,重重朝桌上一摆。
“喏,先吃着,后头的还在炖着。”
老牛一看那肉,嘴顿时就咧开了。
“我说大李子,你这就可不厚道了。”
“军里头的行情,洪队正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
“你这老小子,这回又偷偷藏了几块肉?”
大李子撇撇嘴。
“没少几块!吃你的吧,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转回厨房,却用身体遮住正在炖煮的肉,将自己藏起来的那几块重新放了回去。
老牛笑呵呵地对韩长祚介绍。
“那是我同乡,伙房的掌勺,叫他大李子就成。”
韩长祚点点头,斟酌了一下。
“若是一会儿忙完了,不如一起来吃一些?”
众人哄笑。
“这军中,缺了咱们这几口吃的,也少不了伙房的那一口。”
“他们有啥不敢的?除了不敢从马头儿嘴里掏肉吃,别的都敢!”
韩长祚笑笑。
“做饭不易,辛苦一场,多吃些也正常。”
心思却飘到了京城。
萧萧也是家里的掌勺,她做的饭菜就连娘吃了都说好。
不少人都让她别下厨,说烟熏火燎的,回头伤着了可不好。
不过她为了能让裴相吃上一口好的,每次都是亲自下厨。
的确受过伤,左手食指上有一道很淡的疤痕,不知道是切什么的时候伤到的。
“洪队正,来,吃肉。”
老牛含糊不清的声音将韩长祚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正吃得满嘴流油,肉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
“我跟你说,别看大李子杀敌不行,做菜可是一把好手!”
“当初还在老家的时候,十里八乡办宴席缺人手,都得叫上他。”
他这么一说,韩长祚就奇怪起来。
“这样说来,大李子也算是个吃手艺饭的。怎么会参军?”
军中管束严,可不比民间自由。
老牛长长叹了一口气。
“咱们也不想从军。”
“说句不好听的,当兵,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不是走投无路,谁能乐意?!”
“我同大李子的家人都死在壬午之变那年,北戎南下,谁还管你是谁?”
“家里头一个都不剩了,整个村子也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我跟他,那是运气好,八成是祖坟冒了青烟。北戎那帮王八羔子杀进来的时候,我跟他去山里头找菌子去了,逃过一劫。”
“等再回来,一个都不剩了。”
提起往事,老牛也是一番长吁短叹。
“大李子是个重感情的,咽不下这口气,硬是要从军,杀北戎人。”
“我担心他,就也陪着,四处找愿意收留我们的北境边军。”
“这些年,也是把命保下了。可家里头没了人,心里也没了牵挂,不管死在哪儿,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韩长祚默默咀嚼着嘴里的肉。
这肉熬煮地有些老了,吃起来发柴,料也下得重。
对韩长祚而言,应当是从出生开始,吃到的最难吃的肉菜。
但老牛也好,陆群生等人也罢,个个都吃得特别香。
仿佛吃了这一顿,就不会再有下一顿。
韩长祚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群生看了看韩长祚,咽下嘴里的肉。
“明才你也别在意。咱们还是分得清的。”
“当年宸妃娘娘砍了自己的左手,保了辅国公府的两位主子。”
“这事儿大晋人都知道。”
“你爹娘是跟着宸妃娘娘来的大晋,你们也不想两国交战。”
“我们不会胡乱怪你们。”
老牛也笑了。
“是了,如今北境跟你这样的还挺多,大都是北戎人和大晋人生下的。”
“这要是怪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入军,更不会让你们好过。”
“孰是孰非,咱们心里头有杆秤。当年的事儿,怪不到你们头上。”
“放心吧,咱们不会因为你有一半北戎人的血统,就针对你,欺负你。”
韩长祚幽幽地朝老牛看了一眼,直把人看得老脸通红。
“这、这不是新来的都要经历这一遭的嘛!”
“可不是嘛。”
陆群生帮腔。
“我刚来军营的时候,也被这么整过。”
“现在是别人整你,等往后,来了新人,就是你整别人。”
韩长祚浅笑着轻轻摇头。
陆群生拿着筷子指了指他。
“嘿,你这小子!我告诉你,你还别不信!”
“一开始挺多人是还矜持,到了后头,被这军中染坊给那么一染。”
“大家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格格不入,在军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韩长祚侧头想了想。
“或许吧。”
此时反驳无用,不如将目光往长远了,再去看。
陆群生等人笑着摇头。
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没经过多少事,对这世间还抱有幻想,正常。
等时间久了,他就会知道,无论你原本是什么样,到了这儿,就只会变成一个样子。
兵油子平日里是懒散了些,外头的风评也不好。
可真要上阵了,就连大李子都是举着锅铲,嗷嗷叫着往前冲的狠人。
这位,如今看着年纪不大,往后如何是不好说。
但他们从对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像他们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