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高源景死后,外界传闻与他不清不楚的孟灵玉就一直缩在镇国公府没出来过。
庄氏和孟白龟都懒得理她,全当是空气。
整个镇国公府就三个主子,吃饭都不在一起,几乎都不打照面。
孟灵玉犹如一具行尸走肉,每天到点吃饭,到点睡觉,其余时间全都躺着发呆。
她没想过高源景会失踪,原本还寄希望于他,能借助庐江王的力量,去替自己报仇。
兄长的仇,母亲的仇。
孟灵玉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母亲在世的时候,她背后有崔氏站着,母亲过世后,她的生父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把她当作是联姻的工具。
来了京城,虽然受到了一些挫折,但她攀上了炙手可热的高源景。
当时的高源景是多么地意气风发啊。
圣上唯一在世的手足,珍而重之。
可现在,高源景被剥夺了皇室身份,失踪了。
很多人都说他死了,只是不知道被谁杀了。
有的说是圣上挥泪斩下了他的脑袋,有的说是被邬皇后一杯鸩酒毒死了。
无论如何,孟灵玉已经意识到,自己此时没有了任何依靠。
她的父兄被囚禁在镇国公府的庄子上,由禁军看守,任何人不得相见。
孟灵玉尝试过很多次,但一次都没能见到自己的父兄。
一开始,她还抱着两败俱伤的想法,想杀了父亲之后自杀。
可后来发现自己并不能见到父亲,就歇了心思。
靠自己,是无法报仇成功的。
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如今的自己,除了声名狼藉,什么都没有了。
当日入京,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极具活力的孟灵玉,如今像是即将枯萎的深秋草木,了无生机。
要不是裴萧萧,孟白龟连她的院子都不想进来。
嫌脏。
外头现在经过镇国公府,都要指指点点,活像孟家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一样。
这让孟白龟十分恼火。
这个玷污了祖父,还有父亲和兄长们威名的堂姐,真真是让自己恶心透了。
要不是母亲拦着,萧萧姐姐和丹君姐姐劝着,她早就让叔叔伯伯们把她给轰出去了。
“孟灵玉,你出来,萧萧姐姐要见你。”
屋内躺在床上发呆出神的孟灵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孟白龟再喊了一遍,她才意识到自己没听错。
孟灵玉费劲地从床上起来,让婢女为自己更衣。
出现在裴萧萧面前的她,枯瘦如柴,整个人憔悴不堪。
裴萧萧打量了她一下。
“孟夫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萧萧不想将孟白龟牵扯进来。
孟家最后的一点血脉,留着挺好。
孟灵玉看了看气势汹汹的孟白龟,侧身让开路。
“裴小姐请。”
裴萧萧经过她身边,心中叹了一声。
孟灵玉抱了必死之心,活不长了。
高源景死的时候,天道降下了天罚,那她呢?
死的时候,这个世界是否会崩塌?
孟白龟就站在院子门口,一步都不踏进来,也不许孟灵玉关门。
她怕孟灵玉会突然暴起,伤害裴萧萧,有自己看着,起码安全一点。
裴萧萧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转过来,看着孟灵玉。
“孟夫人,别来无恙。”
孟灵玉凄惨地笑了一下。
“有恙又如何?这是由着我说了算的吗?”
她望着裴萧萧。
“裴小姐今日上门,不知是要问我什么事?”
“崔氏的事。你在崔氏住了多年,应当有一定的了解吧?”
孟灵玉皱了下眉。
“若是说了解,兴许我还比不上外人。”
“崔氏树大招风,很多人一直盯着。即便他们退出了庙堂,盯着的人也不少。”
“我虽在崔氏住着,可我母亲到底是旁支,外祖父也并非话事人,接触不到多深的事情,恐怕要让裴小姐失望了。”
裴萧萧摇摇头。
“也不算失望。”
猜得到。
“我想知道,崔氏内部有没有暗中彼此联络的秘法。”
孟灵玉一愣。
“有是有……不过裴小姐要这个做什么?”
裴萧萧没有回答她。
“若是你愿意告诉我,那我可以圆你一个心愿。”
“比如——让你与你父亲见一面。”
“当然,现在不行。”
“西南的案子还需要你父亲的口供。如今他咬死了不肯承认,暂且还不能死。”
不仅不承认,还将整个西南官场全都拉下水。
不得不说,就算是小人,也有活命的本事,不容小觑。
孟庆荣心里很清楚,他可以攀扯西南官场,但是不能攀扯圣上。
只要他不提自己是为圣上去找什么子虚乌有的秘药,暂且性命就不会丢。
圣上和邬皇后的底线,被他摸得很清楚。
而西南官场,现在还没到动的时候,牵一发动全身,不是那么好清洗的。
当年先帝定下的羁縻政策,西南不少官员都是当地部族的贵族担任,这些人不是轻易能动的。
孟庆荣打仗的本事或许没多少,活命的法子倒是有好些。
裴萧萧现在也大致弄清楚了孟灵玉会落入高源景陷阱的原因。
崔氏不愿帮她,她唯有自救。
可惜所托非人。
孟灵玉听完裴萧萧的话,咬牙切齿地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我父亲所犯的罪,必死无疑,可我却不愿他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死了。”
“我要亲手替我的兄长与母亲报仇!”
“私刑非律法所允许的,孟夫人,你要想清楚。”
“当年你母亲拼了命地保你活下来,你何必辜负崔夫人的一番心意?”
孟灵玉飞快地擦干脸上沁出来的泪,昂着下巴,倒是有了几分过去的风采。
“裴小姐说的,我心中自然清楚!”
“我绝不会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你心中有数就好。”
裴萧萧并不想看见孟灵玉死。
高源景的天罚,让她有了忌惮之心。
以防万一,能不死,还是别死的好。
“联络的方式我可以给你,裴小姐是要与我表兄私下碰面吗?”
“是。”
裴萧萧回答得很爽快。
有些事,她爹和她哥都问不出来,但她可以。
无非就是两个提前知道未来的人,彼此之间的较量罢了。
哪怕父亲和兄长不说,裴萧萧也知道他们心中所虑。
崔绩不是那种会铁了心,跟着她爹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他可会审时度势了。
要不是现在高源景死了,崔鄂眼看着就要跟着步上后尘,崔绩到底会站在哪一头,尚且说不好。
韩长祚如今在北境,要是真的因为崔绩病急乱投医,到处宣扬前世的事,把他给逼反了,那会打得许多人措手不及。
现在的大晋,还没做好与北戎开战的准备。
自己不能放任崔绩摇摆不定,要直接把他给摁死在裴党之中。
裴萧萧没杀过人,但她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想一想,都会觉得害怕,但害怕,不代表这件事不能做。
反正她这一路,都是一边害怕一边走过来的。
习惯了。
之所以来找孟灵玉,是因为裴萧萧觉得,自己这点小动作,暂时得瞒着家里人,不能让他们知道。
否则肯定不会同意。
世族之间有秘密的联络方式,这事裴萧萧倒是清楚。
原着就有写。
但是裴萧萧不知道原着中的法子,现在有没有变。
保险起见,还是来问一问孟灵玉。
上回她来找自己,做崔绩的说客,那肯定就是有和崔氏联系的方法。
找她一定没错。
孟灵玉暗自思量着,要不要将这等崔氏的秘密告诉裴萧萧。
这是涉及到崔氏立命的要事。
被半囚禁在镇国公府,也失去了高源景这个外部消息的渠道,孟灵玉对于现在外面发生的许多事,都是不知情的。
没有人会告诉她。
庄氏和孟白龟即便知道,也不会特地好心地知会。
孟灵玉并不知道,崔绩已经倒戈,崔鄂即将被捕。
一心只是担心自己泄露了崔氏的秘密,换来裴萧萧所说的,与父兄见面的这笔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自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
“我只是想与崔绩暗中见一面,但如果不可行,那光明正大地见面也不是不可以。”
“你自己考虑。”
孟灵玉揣摩着裴萧萧的心思,心中的天平来回摇摆。
“好,我告诉你。”
孟灵玉并不觉得自己面前坦然大方的裴萧萧,是为了什么儿女私情去和崔绩见面的。
应该是自己这段时间过于闭塞,对外面发生的不了解。
京城,或者说朝中,应当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这一切,孟灵玉都无心打探。
她现在活着,只是为了替兄长与母亲报仇,只是想亲眼看到父亲的死。
孟灵玉答应得很痛快,裴萧萧将联络方式拿到手之后,很快就离开。
她必须尽快见到崔绩,与他谈一谈。
赶在她爹和崔绩见面之前谈。
否则崔绩的态度又会再一次摇摆不定,谁都不知道在北境的韩长祚,到底怎么样。
起码,自己必须先在京城把形势给稳住了。
至于她爹说的,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去试探韩长祚。
再说。
有时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爹运筹帷幄惯了,也总是太在意家人,宁愿自己背负得更多一些,也不愿意让自己受苦受累。
也不想想自己这年纪,两辈子加起来也比她爹小不了几岁。
智商洼地也有智商洼地的用处。
裴萧萧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孟灵玉将她叫住。
“裴小姐,若是见了我表兄,可否请裴小姐代我问他一件事。”
“但说无妨。”
“我希望……我希望父亲死后,能让母亲的坟迁回崔氏。”
裴萧萧诧异地看着孟灵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孟灵玉的眼中有着恨意。
“我想,母亲一定不会愿意自己死后还要葬在他的身边。”
裴萧萧默了片刻。
换作是她,也不乐意。
“我会替你代为转达,但崔绩会不会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有劳裴小姐了。”
孟白龟扫了一眼孟灵玉,一声没吭,跟着裴萧萧离开。
等走远了,孟白龟才说话。
“萧萧姐姐,你要去见崔绩?”
“嗯。”
裴萧萧停了下来,捏了捏孟白龟的鼻尖。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或许会听见许多消息,告诉你娘,不要在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只要镇国公府置身事外,到了最后,指不定多少人的命,都是你们救的。”
“到时候,你的保命符,又会多一些。”
孟白龟噘着嘴,抱着裴萧萧的胳膊。
“有裴相替我保驾护航呢。”
裴萧萧有些怅然。
“可有时候,就是我爹,恐怕也自身难保。”
“白龟,你在镇国公府,一定要小心。接下来,不管是谁,上门来求见,最好都别见面。”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