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中,一小队打着白旗的蒙古使者,在明军锐利如刀的目光注视下,战战兢兢地通过了戒备森严的关门。
为首的使者,是脱脱不花汗信任的老臣阿鲁台(与历史人物同名,非同一人),他双手捧着一个装饰华贵的紫檀木匣,里面放着鞑靼、兀良哈各部联名的议和书,以及象征性的贡品清单——五百匹骏马,一千张上等貂皮。
他们被直接带到了皇帝行营——一座设于居庸关内、临时搭建却气象森严的巨大营盘。
中军大帐外,龙旗猎猎,披坚执锐的近卫军士兵如同铁铸的雕像,无声地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帐内,朱祁镇端坐于铺着虎皮的帅椅之上,并未着甲,一身明黄常服,却比任何盔甲都更具压迫感。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侍立左右,巨鹿伯井源、内阁次辅于谦等文武重臣分列两旁,帐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帐外呼啸的风声隐约传来。
阿鲁台几乎是被两个如狼似虎的明军架进帐内的,腿肚子早已转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双手高高捧起那个紫檀木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尊……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小臣……小臣奉我鞑靼大汗脱脱不花、兀良哈三卫头人之命,特……特来献上永世修好之盟书,并……并薄礼,乞……乞求大明皇帝陛下息雷霆之怒,罢……罢远征之兵……”
杨老三按刀上前,面无表情地接过木匣,检查后打开,取出那份用蒙汉两种文字书写、盖着十几个部族首领印信的羊皮卷议和书,恭敬地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接过来,并未立刻打开,只随意地掂量了一下议和书的份量,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弄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将羊皮卷展开,目光如寒冰般刮过上面的字句——无非是些“永为藩属”、“岁岁朝贡”、“绝不再犯边”的陈词滥调。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缓慢,划过那些毫无新意的承诺。
然后,停住了。
“永乐九年,”朱祁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带着彻骨的寒意,“尔等叩边大同,焚我村寨三十七座,掠我边民两千余口,妇孺哀嚎之声,犹在耳畔!”
他的指尖向下移动,如同冰冷的刀锋在羊皮上刻下血痕:“宣德三年,再犯宣府,屠戮军堡,掠我子女牲畜,尸横遍野!累累血债,罄竹难书!”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刺向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阿鲁台,
“区区一纸空文,些许马匹皮货,就想一笔勾销?就想让我二十万将士勒马回头?脱脱不花,是觉得朕的刀,不够利吗?”
“陛……陛下息怒!”阿鲁台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拼命磕头,“长生天作证!此……此皆前尘旧事,非我大汗本意啊!今大汗及各部首领,诚心归顺,愿……愿世世代代……”
“够了!”朱祁镇断喝一声,如惊雷炸响。
他霍然起身,一把抓起御案上的朱砂御笔,饱蘸浓墨,那鲜红如血的朱砂,在羊皮卷上代表着“永世修好”的华丽辞藻旁边,狠狠划下!
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斜杠!
“嗤啦——”羊皮卷被那灌注了帝王怒火的朱笔划破,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回去告诉脱脱不花!”朱祁镇的声音如同春雷一般,砸在阿鲁台的心上,也砸碎了所有蒙古人最后一丝幻想,“朕的二十万大军,已出居庸关!让他洗干净脖子,在斡难河畔等着,朕,亲自去取他的项上人头!”
“拖出去!”
两名铁塔般的侍卫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如泥的阿鲁台架起,拖出了大帐。
那被朱砂划破、代表着草原最后希望的羊皮卷,如同垃圾般飘落在地。
帐内众人,无论文武,皆肃然挺立,胸中热血激荡。
陛下这雷霆一怒,这血红的一划,彻底斩断了任何侥幸,也点燃了将士胸中那焚尽草原的熊熊战火!
明兴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
大明皇帝朱祁镇,亲统龙威、龙兴、龙扬、龙吟、龙健五大精锐,并近卫军三万,合二十万虎贲,出居庸关,浩荡北进。
大军所过,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铁蹄轰鸣,大地颤抖。
二十万大军,滚滚烟尘,遮天蔽日,如同一条苏醒的钢铁巨龙,向着漠北的心脏——鞑靼王庭所在的斡难河上游,碾轧而去!
初春的漠北草原,春寒料峭。
斡难河蜿蜒流淌,水色冰凉刺骨。
脱脱不花汗和兀良哈三卫的头人们,被朱祁镇那一道血红的朱批彻底逼入了绝境。
议和之路断绝,除了拼死一搏,再无他途。
他们榨干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勉强凑出了十万余骑。
这十万骑,是草原最后的血勇,却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和大明进行了十几年互市,他们早就没了当初劫掠的血勇,能不卖命就能得到盐铁,谁还想着去拼命抢呢?
他们放弃了分散游击的惯技,将所有力量收缩,猬集在斡难河上游一片相对开阔、背靠一片名为“鬼哭林”的稀疏树林、前临缓坡的谷地——哈拉和林谷地。
这里是鞑靼人心目中的“龙兴之地”,成吉思汗的传说在此流传。
脱脱不花汗企图借助这“祖灵庇佑”之地,背水一战,与明军主力决一死战。
明军大营,中军帅帐。
巨大的沙盘上,哈拉和林谷地的地形被精细地标示出来,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帐外的寒气。
“陛下,诸位大人,”老将张辅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洞悉战场的锐利。
他须发如银,精神矍铄,手指精准地点在沙盘上鞑靼联军大营的位置,“贼酋脱脱不花,困兽犹斗,集兵十万于哈拉和林谷地,倚仗背后鬼哭林以为退路,前据缓坡列阵,妄图以地利抵消我火器之利,与我军决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年轻的皇帝和帐中诸将,手指缓缓移向谷地前方那片开阔的、微微倾斜的缓坡区域:“此地,名曰‘饮马滩’,视野开阔,看似利于骑兵驰骋。然,”
老国公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光芒:“其地势虽缓,却非一马平川,其间多有不易察觉的浅沟、低洼,贼虏必以为此地是展开骑兵冲阵的绝佳战场。”
朱勇接口道:“老国公之意,是诱敌深入此滩?”
“正是!”张辅斩钉截铁,“贼虏新败瓦剌,又惧我火器,龟缩谷地,必不敢轻出。然其困守待毙,粮草士气皆难持久。我军可示之以弱,佯装主力疲惫,前锋轻进冒失,在饮马滩露出破绽,诱其主力骑兵倾巢而出,离开其依仗的谷地营垒。”
他手指在饮马滩后方重重一点:“此处,地势略高,视野绝佳。陛下可亲率近卫军及龙威、龙健精锐,布下‘叠阵’,隐于其后!以火炮为墙,拒马为障,火铳、各类火炮层层列阵,静待虏骑自投罗网!”他眼中寒光一闪,
“待其前锋冲入滩中,被地形迟滞,阵型散乱之际,我隐伏之军突起,以雷霆万钧之势,火器齐鸣!彼时,其大军已出,后路空虚,阵脚必乱!”
他又指向谷地两侧:“同时,命龙扬、龙吟二军,由王天云、樊忠二将统领,预先绕至鬼哭林侧后,待龙建军炮响为号,便如两把尖刀,直插其大营侧后,断其退路,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这个计划,大胆、狠辣,将地利、火器、心理运用到了极致,充满了老帅毕生征战积累的智慧与杀伐决断。
朱祁镇盯着沙盘,目光灼灼。
张辅的计划,将明军火器的威力发挥到最大,也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自身骑兵在野战中可能遭遇的损失。
他猛地一拍帅案:“好!就依英国公之策,此役,务求全歼,不留后患!”
“臣等遵旨!”帐内众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次日,饮马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