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十一月,已经进入了冬季。路边的大树掉尽了一片又一片的叶子,光秃秃地坚守着树干与足下的土地。
杨煦将身上沉重的铠甲和军服脱了下来,放在了帐内。这身衣服他已经穿了太久,久到已经忘了上一次脱下来是在什么时候。打仗时候裹着,睡觉时候也穿着。
厚重的衣服脱下,虽然让他一下子感受到了逼人的寒意,可是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甚至是嘴角还带着笑意。
他早就吩咐过人找来了清水,因为他要沐浴。西北地带一向极其缺水,饮用的水尚且不够,沐浴更是成了奢侈。可是今天,不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用那一小盆清澈的水擦拭着身子,仔仔细细的,很快清水便浑浊了许多。十年以来,常年的征战让他原本白皙的皮肤微微黑了一点,然而今日,似乎又能看见以前那个杨煦了。
他找出了很久以前的常服,虽然有些单薄,可是衣服的裁剪却很精致。这么长时间没有穿,倒也不觉得不合身。
他走到帐外,刚刚一个翻身上马,便瞧见几个士兵朝着他走来,笑着招手。“杨将军。”
杨煦笑着点头,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背。“你小子,怎么几天没瞧见,感觉又结实了不少?背着我偷吃了?”
小伙子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将军……我没有……”
“好了好了,将军,你就不要拿他打趣了。”另一个士兵插嘴,“将军这是要去哪里?我们不是要跟着总督往京师的方向去么?”
“总督已经先去了,我们稍后跟上便是。”杨煦微微勒紧缰绳,“在出发之前,我得先回家一趟。”
说完这句,他调转马头,便朝着外头奔去了。“等我回来,我们就出发!”
留下几个目瞪口呆的将士,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
“……将军刚刚说要回家?将军还有家在外头?”
“没听说过啊。若是有家人,为何没当兵?”
“难道是年纪太小了,还是太大了?”
先前那个问杨煦的士兵这时候笑着揽住他们几个的肩膀,“怎么大男子汉还这么八卦?……我告诉你们吧,我们将军好像早就没有亲人了。至于他外边那个家,应该是将军的妻子,还有一个儿子,才五岁。一直跟着将军颠沛流离的……”
几个士兵都因为惊讶小声议论起来,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士兵便又“啧”了一声,继续道:“我有一次出去摸地盘的时候,见过将军的妻子和将军在一起,他们还牵着一个小孩子。那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小孩子也就三岁的样子。”
“真的啊?”士兵们兴奋起来,“怎么将军从来都不说?嫂子好看不?还有小将军,怎么样?”
“诶,你们还真别说。嫂子是真的好看,跟将军一样,都是长得很柔和的,我看看不像是我们西北的女人,可能是南方小镇的女孩子。至于小将军……”他一拍大腿,“奶奶的,我到现在也忘不了,那长得跟将军简直是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们说说,怎么会这么像?”
“真的假的?男娃娃不是一般都像当娘的么?”
“我还骗你们不成!那我一看,就好像看见将军小时候一样。不信的话,你现在骑马追出去,跟着将军回家,保证能看见小将军。”
几个士兵哄笑一声,然后道:“你少骗我了,我还真被你几句话激得跑出去?要是被将军知道了,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一个五岁的小娃娃有什么好看,我不看!等以后回来了,跟将军说说,也能看见啊!”
“就是啊。我们马上就要去京城,这一次跟以前可不一样。估摸着将军是不打算带着嫂子走了,人家这会正在送别呢,指不定在做什么。我去不是找打?”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最纯真的快乐,一点也不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感到担心。因为他们的亲人就在这里,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因为他们跟着卢象升到处打,却从来没有输过。因为他们充满勇气,所以他们无所畏惧。
杨煦下了马,将马儿安置在一边,便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朝着面前半开的大门去了。门里有个女子正侧着身子坐在大门口,手里一动一动的,借着大门口的亮光在做着针线活。她神情专注,并没有察觉杨煦的到来。
直到杨煦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将她的亮光完全挡住。
女子抬起头,微微有些不耐,然而在触及到杨煦微微噙着泪水的目光时,表情一下子凝固住,然后猛地扔下手中的衣服,将面前高大俊朗的男子紧紧抱住。
“杨煦!”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本来是该高兴的,可是她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你终于……回来了……”
听到她的话,杨煦的鼻子更酸,他反手抱住她,在她耳边温柔地道:“是,我回来了。让你等得太辛苦了。”
虽然他身在军营,距离也不算是太远。可是却隔三差五地就要出去打,有时候累的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倒头就睡,等醒过来,摸摸空空的肚子,塞一些干粮,便又去训练了。
确实太久没有见了。
杨煦搂着她,细声安慰了一会儿,才松开她。“素素,你刚才在做什么?一个人在家,怎么不把门关上?”他皱着眉,目光之中满是担忧。“这年头太乱了,我在门外就远远瞧见你一个妇道人家坐在门口。若是路过什么贼人,岂不是送死?”
女子长着一张白皙的瓜子脸,眼睛水汪汪的,皎若秋月,再典型不过的江南女子的容貌。虽然他的语气还是温和,可是素素却有些不安地垂下头,道:“我给忘了。”
她抿了抿唇,然后拿起一边的衣服,抬起头道:“我只是听说你要去京师了,我想赶着给你缝一件新的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