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君轻抚小女孩的头:“我不愿她沉溺仇恨。”
“好吧,我顺路送她一程。”
高景点头,问:“她叫何名?”
龙阳君将小女孩推至高景面前:“旧名忘却,新生活,新名字,由先生赐名。”
高景望着小白毛,小白毛亦毫不畏惧地回望他。
“罢了。”
高景忽而一笑,“待她入了天宗,自有前辈为她赐名,暂且就叫‘小白毛’吧。”
龙阳君沉默片刻,深深望了小白毛一眼,向高景行礼后转身离去,瞬间消失无踪。
高景望向小白毛,问:“你不伤心吗?”
“与你何干?”
小白毛凶狠地回了一句。
“啧,这般凶悍?”
高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如今寄居人下,这般凶,真的好么?”
小白毛突然展颜一笑,“你知道他为何将我送至天宗吗?”
不等高景回应,她便抽出一把木剑,冷声道:“因为他的剑法我已全然学会!”
说罢,她便挥剑向高景手臂砍去,却落了空。
高景似是无心般坐上了马车,“你在做什么?快上车吧。”
小白毛疑惑地看着高景:“你会武艺?”
“我是儒家 ** ,自然懂武艺。”
小白毛:“高景,我们比试一番如何?”
高景:“我不善争斗。”
小白毛:“你方才还说你会武艺的。”
高景:“会武艺与善争斗并非同一回事……”
小白毛:“可我听说你很厉害。”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日都会上演一次。
高景无奈道:“你即将拜入天宗,就不做些准备吗?”
小白毛得意地说:“我有剑,还需何物准备?”
“……”
高景叹了口气,从腰间取出无字书,翻开递给小白毛:“念!”
小白毛接过书,盯着书页,清脆地朗读起来:“天地虽广,变化均等,万物虽繁,治理归一,人群虽众,主宰唯君。君以德为本,成于天道,故曰,远古之君治理天下,无为而治,唯循天道矣……”
“哎,高景,‘天德’何意?”
高景随口答道:“天即天道,德即人德,天人合一,方为圣者。”
“哦……”
小白毛挠挠头,继续诵读。
《天地篇》乃庄子所着,约四千余字,在这个时代堪称鸿篇巨制。
道家收徒,尤为看重资质。
道家门徒,讲究“道不问,问不应”。
资质平庸者,难以悟道,教亦无用。
资质卓越者,无需教导亦能领悟道义。
高景被小白毛吵得心烦,便以《天地篇》使她安静下来。
道家经典皆如此,理解文字仅是开端,从中获得个人领悟才是核心。
小白毛连续两日未打扰高景,只怀抱无字书,时常陷入沉思,仿佛有所心得。
“君上,她无恙吧?”明珠忧虑地问道。
高景瞥视小白毛,回答:“无妨,她在体悟道法。”
言罢,高景结束交谈,对焰灵姬和明珠说:“事情已毕,你们返回咸阳,代我向阴嫚传话。”
焰灵姬撒娇请求:“我想与你同行嘛……”
高景轻捏她的脸颊,责备道:“你身上带有阴阳家的气息,去道家领地作甚?欲挑起纷争吗?听话,回咸阳等我。”
“哦……”焰灵姬勉强答应。
高景又嘱咐明珠:“你也一样,回咸阳后安分些,有事先禀报阴嫚!”
明珠微笑回应:“奴遵命。”
两人分别,各自启程返回咸阳。
高景则驾车携小白毛前往太乙山。
途中,小白毛忽问:“嘿,高景,道家所言的顺其自然,究竟何意?”
“我乃儒家,别问我。”高景随意答道。
小白毛不悦:“问问又无妨?你明知故隐,何不告知?”
高景叹息:“儒道理念相异……道家师徒,相投则聚,不合则散。
若你愿接纳我的思想,你便是我的……,若不愿,则非……。
而儒家重视尊师重教……”
小白毛恍然大悟,撇嘴伸手揉捏高景肩膀。
“嗯……好……”
高景惬意地眯眼哼道:“习剑之人果然不同,力气十足……再左些……”
小白毛 ** :“嘿,别太过分了!”
“好吧。”
高景意犹未尽地活动肩膀,环视四周,忽指河边一鱼篓道:“道家视此物为伤德!”
小白毛一脸茫然:“鱼篓……何以伤德?”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高景解释:“道家认为,以鱼篓捕鱼,鱼只有两种命运,或因失自由而亡于网中,或被渔人捕获为食。
后者合于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简而言之,鱼之死有其意义,它救人性命,其精气在人体中延续。
但若鱼因失自由而枉死于网,渔人或许弃之,如此,鱼之死便毫无意义。”
鱼亡,渔者犹饥,需续捕他鱼,致使鱼之失与渔者之获难以均衡,有违天理。”
小白毛闻此,若有所思。
高景续言:“且以篓网鱼,过于轻易,利之易得,恐众人皆效之,盲目捕河鱼,或将致鱼群不久绝迹。
鱼绝,初以渔为生者亦或因此而饿死,破‘渔人以渔为生’之常道,故亦悖天理。”
小白毛沉默良久,忽问:“诚然乎?”
“自思之!”
高景正言厉色:“勿受我言左右,否则沦为儒家之徒,自去思索吧。”
小白毛凝视高景,忽言:“龙阳君言君有儒道合一之学!”
“呃……”
高景略思,道:“吾尚未实践完备,故暂不传人。”
“何须实践完备?”
“万一有误呢?”
“哦……”
小白毛忽自马车跃下,奔至河边,提篓出水,释其鱼,继而毁篓。
高景未阻,仅静观之。
直至一渔者冲出,怒喝:“汝何为?何故毁吾鱼篓?”
小白毛正色道:“此物伤德!”
复述高景前言。
渔者听罢,言:“吾不明其是否违天理……然凭此篓,吾日费极少时力,即可获足鱼。
如此,吾有更多时去做他事。”
小白毛仍据理力争。
渔者擒小白毛,索赔鱼篓。
二人争执不下,终由高景出面,以数枚秦半两偿渔者。
“有何感想?”
高景笑问。
小白毛仰头问:“高景,何以至此?”
高景笑答:“吾闻晋国曾禁‘博戏’,违者重惩。参与者寡,晋何以严刑?”
此乃因‘博戏’易生‘不劳而获’之心。犹各国重农事,商事之所以受重,乃因其来财速。若人皆为利而从商,谁愿踏实耕田?
归根结底,乃‘人性趋利’!”
“人性趋利?”
小白毛复述,问:“有何对策?”
高景笑道:“若有策,道家天宗何必遁入深山?”
小白毛不甘地问:“真无解乎?”
“道家无解。”
高景得意言:“儒家则试以‘强化道德约束’解之。
儒家重礼数,旨在增人之仁义礼德,使世道更佳,或曰,更有序。”
道家追求世间有序,但强调个人体悟秩序。儒家则通过礼制,直接将秩序施加于人。
高景言谈间忽停,小白毛催促。高景笑言,恐误导小白毛倾向儒家。小白毛反驳,因高景不懂武艺,不愿投身儒家。
旅途渐近太乙山,小白毛问题频出。问“无为”之意,高景答曰:顺应自然,勿为多余之事。引用孟子语:“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意指不干扰农民耕种时序,任其自然,乃“无为”之体现。治理百姓亦然,应任其自由,君主除法律外,不额外限制。
小白毛又问“无不为”,高景解释:顺应自然与天道行事。如国内灾荒,应开仓赈济,而非逆天征税。更需提升百姓道德,君主“无为”,臣子“无不为”,此为道家治国精髓。
小白毛好奇,是否有国以道家思想治国。高景摇头,道家倡导自我约束与提升,不强加意志于人,但能做到者寥寥,故乱世难展抱负。
小白毛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高景称赞其聪慧。言及尧舜禹汤时代,财产共有,男女分工明确,社会和谐。私心起,和谐破。周王室推周礼,“井田制”,意在君主制下复上古和谐,然今已瓦解。
小白毛追问原因,高景思忖后言:“公田”之祸。初,周王室以身作则,诸侯效之,劝民勤耕,收成祭祖祭神。然数代后,王室与诸侯皆不亲耕,使民代劳而不酬。民心已私,谁愿做无益之事?
时间流逝,公田日渐荒芜,诸侯与民众私自开垦的‘私田’却日益增多。
鲁国率先承认‘私田为恒产’,因此国力大增。
随后,各国纷纷效仿改革,确认土地为氏族恒产,井田制随之崩溃。
‘不劳无获’的原则转变为‘按劳分配’,人心中的私欲迅速膨胀。
孔子有言:‘治国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私心一起,人便开始计较。
井田制下,勤惰各异,所获却同,这样的‘不公’又能维持几何?”
小白毛对高景抱怨:“你老提孔子、孟子,当我聋了吗?”
高景不以为意:“他们说得在理,我引用一下有何不可?”
太乙山,实为秦岭中绵延百里的山脉之一,因道家前辈尹喜子而闻名。
尹喜子曾任函谷关关令,邀老子着《道德经》,道家地位崇高。
“天下十豪”中,道家占五席,尹喜子便是其一。
尹喜子择太乙山隐居,结草为楼,观星望气,其居所被称“楼观”,后成为“楼观道”之源。
自此,太乙山成为道家圣地,门派总部所在,历经数百年沧桑,主要变故有两次。
其一,阴阳家脱离道家,另立门户。
其二,道家分为天宗与人宗,虽理论上同源,但各据太乙山半壁江山。
马车难行,高景与小白毛徒步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