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像煮沸的水在豫北平原上蒸腾,小满跟着父母的三轮车颠簸在乡间土路上。车斗里装满了扫把、抹布和新买的被褥,母亲伸手护着儿子的脑袋,生怕被车篷上垂落的蛛网缠住。
\"这老宅得有十年没人住了。\"父亲握着车把,看着远处歪斜的青瓦屋顶,\"当年你爷爷走得急,都没来得及收拾。\"
木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小满捏着鼻子跟在父母身后,看见房梁上垂落的蛛网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像无数只透明的手。堂屋神龛前的香灰早已板结成块,褪色的年画被老鼠啃出几个窟窿,露出后面斑驳的泥墙。
母亲掀开东厢房的竹帘,积灰簌簌落下。\"先把床铺收拾出来吧。\"她咳嗽着抖开塑料布包裹的被褥,父亲则搬起生锈的铁桶去井边打水。小满好奇地在院子里转悠,忽然被墙角的大槐树吸引住了——碗口粗的树干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树皮皲裂的纹路像极了老人脸上的皱纹。
日头西斜时,三人才把屋子勉强收拾出个样子。父亲抹着汗说:\"先去你二伯家吃口热乎饭。\"小满盯着堂屋墙上发黑的全家福,照片里爷爷的笑容让他莫名发怵,直到母亲拉着他出门,那道目光还像黏在背上。
二伯家饭桌上飘着酸菜炖粉条的香气,可小满总觉得喉咙发紧。他盯着碗里油花,听见大人们说起老宅的事。\"那棵槐树邪乎得很。\"二伯夹菜的手顿了顿,\"二十年前王家三个娃娃就是在树下玩着玩着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母亲悄悄踢了踢父亲的脚,示意他岔开话题。但那些话像种子落进小满心里,随着夜风在梦里疯长。半夜里,他突然睁开眼睛,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槐树枝桠的影子,像是无数只扭曲的手指。
\"小满,出来玩呀......\"
清脆的呼唤声从院子里传来,像夏日傍晚小伙伴们的招呼。小满掀开薄被,看见木门虚掩着,月光流淌的方向站着三个穿花布衫的小孩。他们背对着月光,发梢却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是裹着层朦胧的雾气。
\"我们带你去玩好玩的。\"中间的女孩转过身,两条羊角辫晃了晃。小满这才看清她的脸——皮肤白得像裹着层蜡,眼睛漆黑却没有半点光彩,嘴角上扬的弧度僵硬得如同画上去的。但孩童的天性让他放下戒心,赤着脚就跟了出去。
大槐树下的泥土很凉,小满感觉自己的脚陷进潮湿的土里。三个孩子围着他转圈,嘴里念着古怪的童谣:\"槐树槐,槐树槐,槐树下头埋乖乖......\"他突然发现树根处的泥土有些异样,表面隆起的弧度像极了小小的坟包。
\"帮我们挖出来好不好?\"左边的男孩伸出手,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小满鬼使神差地蹲下,双手插进泥土。凉意顺着指尖爬进骨髓,可他停不下来,指甲裂开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母亲在睡梦中突然剧烈颤抖。她梦见无数只苍白的小手从大槐树里伸出来,死死拽住小满的脚踝。\"小满!\"她猛地惊醒,伸手摸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床。月光透过窗户,在儿子的枕头上投下一片槐树叶的阴影,边缘泛着诡异的血红色。
\"孩子他爸!\"母亲拽着丈夫冲进院子,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大槐树下,小满跪在地上疯狂刨土,身边三个小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嘴角挂着渗人的笑意。母亲的尖叫撕裂夜空,父亲抄起墙角的铁锹冲过去时,看见儿子的指甲几乎脱落,泥土里混着暗红的血渍。
\"走!\"父亲一把抱起儿子往屋里冲,怀里的孩子浑身冰凉,眼神呆滞得像具木偶。那三个小孩突然发出尖利的啼哭,声音像生锈的铁钉刮擦铁板。母亲瞥见他们飘动的衣角——下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脚!
回到屋里,小满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混着泥土的血水。他的手肿得发亮,指甲翻开的伤口里隐约可见黑色的腐肉。母亲颤抖着用酒精消毒,棉签擦过伤口时,小满却像感觉不到疼痛,直勾勾盯着窗外的槐树。
\"妈妈,他们说就在下面......\"小满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个六岁孩子,\"三个小棺材,叠在一起......\"
破晓时分,父母带着颤抖的手来到槐树下。第一铲下去就触到硬物,泥土里露出腐朽的木板。随着挖掘的深入,三具蜷缩的骸骨依次显现——最小的不过三岁模样,颅骨上还嵌着锈蚀的铁钉…
槐树命案告破那天,全村人挤在村委会门口。泛黄的卷宗摊开在桌上,刑警队长用红笔圈出关键信息:\"凶手是二十年前在村里流窜的人贩子赵德柱,外号二狗子。\"
老人们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想起那个总推着带篷三轮车的瘦高男人,夏天总戴着遮住半张脸的草帽;有人记得王家三个孩子失踪前,曾见过三轮车停在村口老槐树下。尘封的记忆被鲜血染红——原来那年夏天,三个孩子被诱骗进闷热的车厢,铁皮在烈日下烫得能煎熟鸡蛋。二狗子本想等天黑转移\"货物\",却因突发急事离开,等他回来时,车厢里只剩三具蜷缩的小小尸体。
为了毁尸灭迹,二狗子趁着雨夜将尸体埋在老槐树下。他特意砍断树根,让渗出的汁液掩盖泥土翻动的痕迹,又在树干缠绕红布条,假称\"镇邪\"迷惑众人。此后他逃离村子,辗转多个省份继续作恶,直到在南方某县城因拐卖儿童被抓,面对审讯时,才将二十年前的罪行和盘托出。
审判当天,王家父母抚摸着孩子的骸骨痛哭失声。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总给孩子们糖吃的\"好心叔叔\",竟是吞噬骨肉的恶魔。二狗子在法庭上始终低着头,只有当听到\"死刑\"判决时,才突然抬头望向旁听席,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里,三个浑身湿透的小孩正死死盯着他,指甲缝里还嵌着老槐树的泥土。
案件了结后,村民们合力填平了埋尸的土坑,又在原地种上桃树。老辈人说,桃木能镇邪,让孩子们的魂魄不再受困。但每到夏夜,槐树原址仍会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混着指甲抓挠泥土的声响。有人壮着胆子去查看,总能在桃树下发现新鲜翻动的泥土,形状恰似三个小小的坟包。
小满一家很快搬离了老宅,但那段经历像烙印般刻在他心里。每当暴雨倾盆,他总会想起槐树洞里传出的哭声,还有月光下那三个漂浮的身影。而在县城的监狱里,二狗子在行刑前夜突然发疯,对着空气惨叫求饶,声称三个浑身泥泞的孩子正拽着他往地下沉。狱警赶到时,只看见他脖颈处三道青紫的掐痕,形状分明是孩童的手掌。
如今的老槐树村早已通了柏油路,新建的文化广场上立着儿童游乐设施。但每当夜幕降临,带孩子散步的家长总会绕道而行——那里曾是老槐树的位置,即使种上桃树,树根处的泥土仍泛着不正常的黑色,像永远洗不净的血渍。偶尔有小孩指着空地说\"那里有三个小朋友在玩\",家长们便会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加快脚步离开。
多年后,小满成了一名记者。他始终关注着儿童安全领域,写过无数关于拐卖的深度报道。在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三个泥塑小人,他们手拉手站在槐树形状的底座上。每当加班到深夜,台灯下的泥塑就会投出长长的影子,恍惚间,竟像是三个孩子在槐树下嬉笑玩耍,只是他们的眼睛里,始终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