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泼洒在孤悬万仞的断魂崖上,凛冽的罡风仿佛裹挟着无数幽魂的呜咽,尖啸着刮过嶙峋的黑色山石。崖顶,一道纤细的身影几乎与这险绝融为一体。叶泠娜手中那柄名为“月魄”的长剑,剑身流转着清冷纯粹的银辉,每一次挥出,都似撕开夜幕的匹练,在虚空中留下短暂而绚烂的轨迹。
剑光时而如寒潭映月,冷冽澄澈;时而又如流风回雪,轻灵曼妙。剑尖精准地刺破呼啸的罡风,发出清越的嗡鸣。然而,在剑势运转到极致、银光最盛的刹那,总有一丝极淡、极不协调的暗红血线,如同活物般自剑脊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又被奔涌的银辉彻底淹没。崖下翻涌的云海,被这惊鸿般的剑光扫过,竟也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
“泠娜师姐的‘流风回雪’,愈发精进了!”崖下稍远处,几个内门弟子仰望着那道在绝险之地起舞的孤影,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向往,“这一式,怕是连凌尘师兄也未必能使得如此圆融吧?”
“嘘!”旁边一人急忙低声制止,眼神紧张地瞟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青年。
凌尘一身月白劲装,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他目光牢牢锁在崖顶那道纤细身影上,眉头却微微蹙起,并未因旁人的议论而显出半分不悦,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抚过悬在腰侧的一枚小巧玉铃铛,那铃铛色泽温润,此刻却沉寂无声。他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安抚某种潜藏的不安。
恰在此时,一道清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泠娜师妹的剑意,确已得了月神清辉之真髓,灵动不失沉凝,锋芒内蕴而不显戾气。假以时日,月神殿年轻一代的魁首,非她莫属。”
众人一惊,连忙躬身行礼:“沧羿圣子!”
沧羿缓步而来,一身太阳神宫标志性的金纹白袍,在幽冷的月辉下也仿佛自带一层温煦的光晕。他面容俊朗,眉眼舒展,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阳,能驱散一切阴霾。他微微颔首回礼,目光随即投向崖顶,那专注的视线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期许。
凌尘也转过身,对着沧羿抱拳:“圣子过誉。泠娜性子跳脱,还需多加打磨。”他语气平静,目光却掠过沧羿脚下——在那皎洁的月光中,这位太阳圣子站立之处,竟没有投下丝毫影子,干净得诡异。
沧羿含笑摇头,目光依旧追随着崖顶那抹清冷的身影:“锋芒毕露是少年意气,璞玉浑金,自有其动人之处。她很好。”
就在这时,崖顶的剑势陡然一收。漫天流泻的月华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倒卷,尽数敛入叶泠娜手中的月魄剑中。剑身嗡鸣清越,光华内蕴,如同捧着一轮微缩的明月。她立于崖巅,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清丽绝伦的侧颜在月下显得愈发冷冽,仿佛一尊白玉雕琢的神女像,遗世独立。
下方仰望的众人,一时竟看得痴了。
* * *
月神殿,演武场。
巨大的环形场地以整块蕴含星辉的玄黑曜石铺就,此刻却被无数悬浮半空的巨大月晶石映照得亮如白昼。清冷的辉光洒落,带着一种肃穆而神圣的气息。场中,人影翻飞,剑光纵横,每一次兵刃的碰撞都激荡起清脆的鸣响和四散的能量涟漪,引来观战台上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然而,所有的喧嚣,都在一道身影踏入中心主擂台时,陡然一静。
叶泠娜一步步走上由千年寒玉筑成的擂台。她换上了一身月神殿核心弟子的正式装束——银线绣着繁复月纹的雪白长裙,裙裾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拂动,如同流淌的月光。她手中月魄剑斜指地面,剑身清辉流转,映着她平静无波的眸子。
她的对手,是上一届宗门大比名列前茅的“磐石”岳山,以一身横练筋骨和势大力沉的“裂山锤”闻名。他站在对面,如同一座铁塔,虬结的肌肉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手中的双锤闪烁着沉重的乌光。他低吼一声,声如闷雷,脚下重重一踏,整个人携着开山裂石般的气势,双锤化作两道咆哮的乌光,当头砸下!空气被压缩,发出刺耳的爆鸣。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叶泠娜动了。没有硬撼,没有躲闪。她身形如风中弱柳,以不可思议的轻盈和柔韧,在双锤带起的狂暴罡风中逆流而上。月魄剑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实体,化作一道清冷的月光溪流,无声无息地缠绕上那两道狂暴的乌光。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细密如骤雨打芭蕉的脆响骤然炸开。每一次细微的碰撞,都精准地点在双锤力量转换最薄弱、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节点。月魄剑的银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水银,无孔不入,每一次轻触都让岳山狂暴的攻势为之一滞,节奏瞬间被打乱。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砸一个对手,而是在和一道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月光搏斗,空有一身蛮力,却处处落空,憋闷得几乎吐血。
“流风回雪!”观战台上,有长老失声惊呼。这正是叶泠娜在断魂崖上演练的剑式,此刻在实战中使出,其精妙圆融,更胜崖上演练十倍!剑光流转,如风拂过,似雪飘零,将刚猛无俦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岳山怒吼连连,双锤舞得更急,乌光暴涨,试图以绝对的力量碾碎这道烦人的月光。然而,叶泠娜的身影在锤影中飘忽不定,月魄剑的银光却陡然由柔转刚!
“月华倾城!”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演武场的喧嚣。她身形骤然拔高,如同月神临尘,手中的月魄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仿佛将九天之上的月轮引落人间!一道凝练到极致、辉煌到令人无法逼视的银色剑柱,撕裂了岳山锤影构筑的屏障,带着审判般的凛冽气息,当头斩落!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刺目的银光炸开。狂暴的气浪以擂台为中心猛地扩散,将靠近前排的弟子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光芒散去,只见岳山半跪于地,双臂交叉护在头顶,手中的双锤其中一柄已从中断裂,另一柄也布满裂痕,锤身上残留着可怕的剑痕。他脚下的寒玉擂台,蛛网般的裂纹以他为中心蔓延开丈许方圆。
叶泠娜持剑立于丈外,剑尖斜指地面,气息匀长,白衣胜雪,纤尘不染。清冷的月辉笼罩着她,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纱。整个演武场,死寂一片。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叶泠娜!”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线,震天的欢呼声浪猛然爆发,淹没了整个演武场。
“叶师姐!”
“月神眷顾!”
“当世无双!”
声浪如潮,几乎要将穹顶掀翻。高台之上,月神殿的殿主和诸位长老,脸上也露出了欣慰乃至狂喜的笑容。叶泠娜,这个月神殿百年不遇的天才,今日之后,她的名字将响彻整个九曜神陆,成为月神殿最耀眼、最无可争议的象征!
按照大比最终仪典,魁首需上前,接受月神神像的赐福。
叶泠娜在万众瞩目之下,缓步走向演武场尽头那座巍峨耸立的月神雕像。雕像由一整块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月魄神玉雕琢而成,高达十丈,面容模糊在朦胧的光晕中,只能感受到一种俯瞰众生、悲悯而威严的神性。她伸出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虔诚与激动,准备触摸神像的基座,接受那象征着月神认可与眷顾的祝福神光。
指尖距离冰冷的月魄神玉,仅余一寸。
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嗡——!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裂响,毫无征兆地爆发!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震颤,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欢呼。叶泠娜的手指尚未触及基座,那巨大而完美的月神神像,光滑的基座表面,一道刺目的、如同新鲜伤口的暗红色裂痕,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
那裂痕并非物理上的崩裂,更像是一道凝固的污血,又像是一只充满怨毒的眼睛猛地睁开,狰狞地烙印在纯净无瑕的月魄神玉之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暴戾、带着远古腥风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冰锥,从那道血痕中猛地刺出,瞬间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取代了震天的欢呼。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从狂喜到惊愕,再到无法置信的恐惧。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叶泠娜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距离那道狰狞的血痕不过尺许。她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阴冷暴戾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上她的指尖,顺着经脉直冲心脏!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混杂着刺痛、厌恶与一丝……诡异的熟悉感的悸动,让她浑身冰凉。
高台上,殿主和长老们霍然起身,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疑和震骇。凌尘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玉铃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铃铛在他掌心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细碎急促却无法传开的悲鸣。观礼席上,太阳圣子沧羿脸上的温煦笑容也第一次完全消失,他眉头紧锁,金纹白袍无风自动,目光如炬地锁定在叶泠娜僵硬的背影和那道刺目的血痕上,仿佛在竭力分辨着什么。
那道血痕,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烙印在神圣的月神像上,也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头。
叶泠娜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手。她转过身,面对死寂的演武场和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世界在她眼中,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道狰狞的、如同嘲讽般的血痕,在视野中无限放大。
* * *
“禁地‘月沉渊’?”叶泠娜看着眼前幽邃的入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带路的执事长老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得像块石头:“殿主谕令,大比魁首,皆有资格入禁地核心‘沉月古殿’外围区域,参悟三日。此乃殊荣,亦是磨砺。叶师侄,请吧。”他手中令牌发出微光,入口处那层如水波般荡漾的、隔绝一切气息的结界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一股远比外界浓郁精纯、却也更加幽冷沉寂的月华之力,混杂着古老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叶泠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自从神像开裂后就萦绕不散的不安与冰冷,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狭长而曲折、布满古老符文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极高,无数倒悬的钟乳石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如同凝固的星辰。地面中央,是一座完全由某种暗沉黑色金属构筑的宏伟古殿,殿门紧闭,其上镌刻着早已失传的星月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与沉重气息——沉月古殿。
这里就是禁地核心的外围。空气中弥漫的月华之力精纯得几乎化为实质,丝丝缕缕,吸入体内,仿佛能涤荡灵魂。然而,叶泠娜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舒适。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仿佛这整个空间都在排斥着她,或者说,在以一种冰冷的方式审视着她。
她没有走向古殿,而是下意识地沿着古殿外围巨大的环形回廊行走。回廊壁上,镶嵌着无数残缺不全的古老壁画和石刻,大多模糊不清,描绘着远古月神播撒光辉、庇护众生的场景。但越往里走,壁画的风格似乎隐隐发生了变化,线条变得凌厉、扭曲,充满了压抑感。
在一个极为偏僻、光线昏暗的回廊转角,叶泠娜停下了脚步。这里的壁画损毁得尤其严重,几乎被厚厚的尘埃覆盖。然而,墙角处,几块断裂的黑色石板散乱地堆叠着,其上似乎刻有文字。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蹲下身,拂去石板上厚重的积尘。
尘埃簌簌落下,露出了石板表面深深刻下的古老文字,笔迹凌厉,透着一股刻骨的怨毒与悲怆。叶泠娜的目光扫过那些文字,心脏猛地一缩!
“神陨纪元……血月凌空……诸神黄昏……”
“……屠戮众神……血染星河……万界恸哭……”
“……其名:血月魔主!”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进她的脑海!当她的目光触及最后一块残破石板上那潦草刻画的图案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图案模糊,却清晰地描绘着一个场景:一轮巨大的、边缘燃烧着暗红色火焰的血月高悬于破碎的苍穹之上!血月之下,一个长发狂舞的模糊身影,手持一柄造型狰狞、仿佛由凝固血液构成的巨剑,脚下踩着无数破碎扭曲的神明尸骸!那身影的姿态,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与……深入骨髓的孤寂。
嗡——!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画面和文字彻底引爆!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轰鸣巨响!无数破碎、混乱、染血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冰冷的封印法阵光芒刺痛双眼!无数张模糊却充满恨意和恐惧的神明面孔在周围闪烁!
——撕心裂肺的背叛之痛!一个无比熟悉、无比亲近的身影,将一柄闪耀着清冷月华的长剑,狠狠刺入了她的胸膛!那柄剑……是月魄?!不,似乎又有些不同……
——永无止境的黑暗与寒冷!灵魂被撕扯、被镇压的痛苦!还有……那铭刻在灵魂深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滔天恨意!
“呃啊——!”叶泠娜痛苦地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陷入发间。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些画面,那些情绪,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真实得如同昨日重现!她是谁?那个被至亲背叛、被封印万古的……屠神者?那个壁画上描绘的、脚下踩着神明尸骸的……血月魔主?!
混乱中,一个冰冷而充满绝对恶意的名字,如同毒蛇般从记忆的深渊中嘶嘶浮现——夕瑶!那个亲手将月魄剑刺入她胸膛的、她曾视若姐妹、视若信仰的……月神!
“夕…瑶……”叶泠娜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无法置信的痛楚。这个名字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她体内某个尘封已久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牢笼。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到足以撕裂天地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猛地从她灵魂最深处、从每一滴血液中苏醒!这力量并非她所熟悉的清冷月华,而是粘稠、灼热、充满了血腥与暴戾的暗红洪流!它蛮横地冲垮了她苦修多年的月华灵力构筑的堤坝,瞬间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
嗤啦!她身上那件象征月神殿核心弟子的银纹白袍,如同脆弱的纸张般,被体内猛然爆发的暗红能量撕扯出无数裂口。裸露出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瞬间变成诡异的暗红色,如同有熔岩在皮下奔流,一明一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凶戾光芒。
更可怕的变化发生在她的眼眸深处。原本清澈如寒潭的瞳孔,此刻如同被投入了两颗烧红的炭火,瞬间被一片妖异的赤红吞噬!那红色深处,隐隐有两轮微小的、边缘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残月虚影,在疯狂地旋转!血月之瞳!
“嗬…嗬…”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点燃。那源自上古屠神者的暴戾意志,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她残存的理智,要将她彻底同化、吞噬。毁灭!杀戮!向那些背叛者、向那虚伪的诸神复仇!一个充满诱惑的魔音在她脑海中疯狂咆哮。
“不…不是我…”叶泠娜仅存的意识在嘶喊,在绝望地抵抗着这源自血脉的诅咒。她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因两股力量的激烈冲突而剧烈痉挛。沉月古殿外围那精纯的月华之力,此刻非但无法安抚她,反而如同浇在烈火上的油,刺激得那暗红的血脉力量更加狂暴!
嗡——!
腰间的玉铃铛,在凌尘手中时能安抚她的玉铃铛,此刻仿佛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的降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到极点的悲鸣!清光疯狂闪烁,试图形成一道屏障,却在那狂暴的血色能量冲击下,仅仅坚持了一瞬,便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叮!一声脆响,玉铃铛表面,一道清晰的裂纹骤然浮现!那凄厉的悲鸣戛然而止,清光瞬间黯淡下去。
几乎在玉铃悲鸣碎裂的同时。
轰隆!
月沉渊禁地之外,整个月神殿所在的神山,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一头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被那源自血脉深处的狂暴气息惊醒,发出了愤怒而不安的咆哮!
* * *
月沉渊的剧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月神殿表面的平静,激起的却是滔天的暗流。
叶泠娜是被强行带出禁地的。当她体内那股狂暴的血色能量在玉铃悲鸣碎裂的瞬间达到顶峰,几乎要将她意识彻底冲垮时,数道强大无匹的月华之力如同冰冷的锁链,骤然从虚空中探出,精准地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那股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封印意志,硬生生将她体内沸腾的血脉之力压制下去,却也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之力,陷入半昏迷的混沌状态。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自己被带离了那冰冷幽暗的禁地,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压抑的、充满恐惧与敌意的低语。
“……血月……是那孽障的气息!”
“神像开裂……果然应验在她身上!”
“殿主和长老们已经去了沉月古殿核心……必须查清……”
“……大长老说……宁可错杀……”
她似乎被安置在一处守卫森严、遍布强大禁制的静室。偶尔清醒的片刻,她能感觉到门外那冰冷如实质的监视目光,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几乎要将她冻结的戒备与疏离。曾经那些仰望、崇拜的目光,此刻只剩下恐惧和深深的忌惮。
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接着是禁制被打开的微弱波动。叶泠娜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凌尘那张熟悉却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他快步走到她躺着的玉榻边,眼神中交织着担忧、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泠娜!”凌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外,确认无人窥探,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被某种秘法层层封印的、由不知名兽皮鞣制成的古老卷轴。卷轴的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散发着浓重的岁月尘埃和一种……令人极其不安的阴冷气息。
“我在古殿秘库最底层……找到了这个。”凌尘的声音干涩,将卷轴迅速塞入叶泠娜冰冷的手中,“他们……长老会已经认定你是……是上古预言中那个会带来灾厄的‘血月魔主’转世。大长老力主……将你神魂剥离,永镇‘寂灭寒渊’!”
叶泠娜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残酷的判决从凌尘口中说出时,那冰冷的绝望感还是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手指,抚过卷轴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封印符文,目光落在卷轴表面一行以暗红色不知名颜料书写的古老神文上——《诸神殒灭录·血月卷》。
“打开它……快!”凌尘急促地催促,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真相……或许就在里面!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叶泠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那股被封印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暴戾。她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月华之力——这是她此刻唯一能调动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注入卷轴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符文节点。
嗡……卷轴上的封印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起来,发出低沉的共鸣。紧接着,一道微弱的血色光芒从卷轴中心透出,瞬间将整个静室映得一片诡异。无数细小的、由纯粹精神意念构成的古老文字和破碎画面,如同洪流般强行涌入叶泠娜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禁地石板上模糊的只言片语和潦草图案,而是无比清晰、无比连贯、如同亲身经历般的场景!
她看到了!
——浩瀚无垠的星海战场!神血如雨,染红星河!无数辉煌的神国在巨大的轰鸣中化为齑粉!她自己(或者说,那个长发狂舞、眼眸如血的身影),手持那柄狰狞的暗红巨剑“血渊”,如同灭世的魔神,每一次挥剑,都带走一片星辰的光辉,斩落一位神明的头颅!狂暴的力量宣泄,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意,却也伴随着灵魂深处那无法填补的空洞与……越来越深的疲惫。
——画面切换。一个宁静得近乎虚幻的月下花园。清冷的月辉洒在盛开的银色神花上。一个身披月华长裙、容颜清丽绝伦、气质却高华神圣不可方物的女子,正温柔地对她笑着,递过一枚清辉流转的玉珏。那女子的面容……正是她记忆中亲手刺穿她胸膛的夕瑶!只是那时的眼神,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充满了温暖与信赖。
——“夕瑶……” 她听到自己(血月魔主)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柔和与依恋。
——画面陡然撕裂!温馨的花园被刺眼的封印神光取代!还是那张脸——夕瑶!但此刻,那张脸上再无半分温柔,只剩下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的决绝和……一丝深藏的、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她手持一柄闪耀着无上清辉的月神长剑(形态与月魄极其相似,却更加强大神圣),剑尖正对着她(血月魔主)的心脏!周围,是无数面目模糊、散发着强大神威的身影,构成了一个庞大到覆盖星域的封印法阵!
——“为什么?!” 血月魔主的声音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愤怒,响彻星海。回应她的,只有夕瑶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
“为了秩序,为了这芸芸众生……你必须被封印!你的力量,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灾厄之源!”
——噗嗤!冰冷的剑锋,带着月神无上的封印神力,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她的神躯!那不仅仅是肉体的剧痛,更是灵魂被至亲至信者彻底背叛、碾碎的绝望!比死亡更甚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她最后看到的,是夕瑶眼中一闪而逝的、被强行压下的水光,以及那柄贯穿她身体的月神长剑上,沾染的……属于她自己的、滚烫的暗金神血!
——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冰寒袭来……意识沉沦……
“啊——!”叶泠娜猛地捂住胸口,仿佛那柄冰冷的长剑此刻还插在那里!真实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暗红色的血丝顺着苍白的唇角蜿蜒流下。
不是转世!
是苏醒!是她被封印了万古的、属于“血月魔主”的神魂与力量,在这具名为“叶泠娜”的躯壳中,被月神夕瑶的力量(月神殿、月神像、月华灵力)刺激,提前苏醒了!那些屠神的记忆,那刻骨铭心的背叛之痛,那被镇压万载的滔天恨意……都是她自己的!叶泠娜,从来就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她只是承载着血月魔主神魂的一个……容器!
“夕瑶……” 叶泠娜抬起头,沾血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恨意与疯狂。血色的瞳孔中,两轮燃烧的残月虚影疯狂旋转,几乎要破瞳而出!体内被封印压制的力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绝望与恨意的浇灌下,猛烈地冲击着束缚!
轰!轰!轰!
整个静室剧烈地震颤起来!墙壁、地面、天花板上那些强大的禁制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光芒,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凌尘脸色剧变:“泠娜!冷静!控制住它!” 他试图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斥力猛地推开,撞在布满符文的墙壁上,气血翻涌。
“控制?” 叶泠娜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嘲弄。她缓缓站起身,周身开始逸散出丝丝缕缕粘稠如血雾般的能量,静室的温度骤然升高,又混杂着刺骨的杀意。“万载封印……至亲背叛……你告诉我……如何冷静?!”
她体内那属于血月魔主的本源,在绝望真相的刺激下,彻底沸腾了!
* * *
静室外,原本还算平静的月神殿夜空,骤然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笼罩!
轰隆隆——!
并非雷声,而是整个空间结构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夜幕如同脆弱的琉璃,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皱、撕裂!漫天璀璨的星辰,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光芒瞬间黯淡、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坠落。那轮原本高悬天际、皎洁清冷的银月,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血池,边缘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粘稠、污浊的暗红色疯狂侵蚀!
猩红如血的光芒泼洒而下,将月神殿连绵的琼楼玉宇、飞檐斗拱,尽数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赤色!神圣的月华被彻底污染、扭曲,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带着铁锈腥甜的血气!
“天啊!那是什么?!”
“月亮……月亮在流血!”
“魔气!好可怕的魔气!源头……是禁地方向!”
“是那个妖女!她果然是魔头转世!”
“快!开启护山大阵!最高戒备!”
整个月神殿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慌和混乱。警钟长鸣,尖锐刺耳,划破血色的夜空。无数弟子从各处涌出,望着那轮迅速被血色吞没的月亮,脸上充满了惊骇和绝望。各色防御阵法的光芒仓促亮起,却又在那弥天极地的恐怖威压下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一道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月神殿最高的观星台之巅。月神殿主须发皆张,周身爆发出如同实质的银白光柱,试图沟通天际残存的月华之力,稳定护山大阵的核心枢纽。他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怒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孽障!竟敢引动如此污秽之力,亵渎月神圣辉!” 殿主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响彻整个神山,试图压制那弥漫的恐慌,“诸长老听令!结‘净月封魔大阵’!不惜一切代价,将此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
在禁地方向,那片被血色月光映照得如同地狱入口的区域,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踏着虚空,缓缓升上血色天穹。
叶泠娜。
不,此刻的她,已不再是那个月神殿的天才少女。她身上那件残破的银纹白袍早已被体内逸散出的、粘稠如液态火焰的暗红血焰彻底吞噬、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由纯粹狂暴的血色能量凝聚而成的古老甲胄,样式狰狞,布满倒刺,如同活物的鳞片般翕张着,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她赤裸的双足踩在虚空,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无形的阶梯上,脚下荡漾开一圈圈暗红色的能量涟漪,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细微的扭曲和呻吟。
她手中握着的,不再是清冷的月魄剑。那柄陪伴她多年的神兵,此刻竟在她掌心融化、扭曲、重组!剑身拉长,变得宽厚而狰狞,剑脊凸起如同脊椎骨节,剑锋处流淌着如同活血的暗红光芒——赫然是记忆中那柄屠戮众神的魔兵“血渊”的雏形!狂暴的凶戾之气冲天而起,与天际的血月交相辉映!
她抬起头,望向那轮几乎被血色完全吞噬的残月。血色的长发在身后狂乱飞舞,如同燃烧的火焰。那张曾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苍白如雪,唯有那双眼睛——那双彻底化为燃烧血月的瞳孔,冰冷、疯狂、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意志,俯瞰着下方陷入混乱与恐惧的神殿。
就在这死寂般的血色天幕下,一个冰冷、空灵、仿佛不带丝毫人类情感,却又蕴含着万载恨意的女子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夕瑶。”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万载封印的孤寂和刻骨背叛的痛楚,让所有听到的人,灵魂都为之冻结。
随着这个名字响彻云霄,在叶泠娜(血月魔主)前方不远处的虚空,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起来。纯净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月华神光,如同喷涌的泉眼,骤然从那片荡漾的中心迸发而出!
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一大片污浊的血色,形成一片清冷的净土。神光之中,一道身影由虚化实,缓缓凝聚。
那是一个女子。身姿高挑曼妙,笼罩在一袭流淌着无尽星月光辉的广袖长裙之中,面容笼罩在一层朦胧而神圣的光晕之后,模糊不清,唯有一股凌驾于众生之上、俯瞰万古轮回的绝对神威,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与叶泠娜周身狂暴的血焰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将其压制!
月神!夕瑶!
她立于纯净的月华神光之中,身影虚幻而神圣,仿佛只是跨越了无尽时空投下的一道强大意念投影。那模糊的面容转向虚空中的叶泠娜,传出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碰撞,冰冷、淡漠,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嘲讽与厌弃:
“孽障。”
“万载封印,竟未能磨灭你这污秽本源一丝一毫。”
“当年心慈,未曾将你神魂彻底碾碎,只盼你能于寂灭中忏悔……看来,是本座错了。”
“错得……离谱!”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叶泠娜早已被恨意和痛苦填满的心脏。那“心慈”二字,更是将她记忆中那穿心一剑的背叛之痛,无限放大!
忏悔?寂灭中忏悔?!
“哈哈……哈哈哈……” 叶泠娜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压抑到癫狂,在血色的天幕下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疯狂。她手中的血渊魔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发出一阵嗜血的嗡鸣,剑身上的血光暴涨,凶戾之气直冲霄汉,将夕瑶神光净化的那片区域再次染上不祥的暗红。
她猛地抬起魔剑,那燃烧着血月之火的瞳孔死死锁定虚空中那道神圣而冰冷的身影,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撕裂,却又带着一种毁灭前的诡异平静:
“夕瑶……”
“诸神……”
“你们施加于我的……”
“囚禁!背叛!万载沉沦!”
“今日……”
她手中的魔剑,血渊,带着屠戮众神的滔天凶威和积压了万古的怨毒,剑尖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斩断因果、破灭轮回的决绝,悍然指向云端那至高无上的月神虚影!剑锋所向,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无声地切开,留下一道久久无法愈合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狰狞裂痕!
“换我……来审判!”
审判二字出口的瞬间,整个被血色笼罩的世界,仿佛被投入了绝对的静止。风停了,混乱的惊呼消失了,甚至连那轮血月侵蚀银月的诡异蠕动都仿佛停滞了一瞬。唯有那柄指向神只的魔剑,和剑尖吞吐的、欲要焚尽苍穹的恨意,成为了天地间唯一动态的存在。
“泠娜——!!!”
一声穿透了血色与神威、充满了撕心裂肺般悲怆与绝望的呼喊,如同最后的挽钟,骤然从下方混乱的神殿中炸响!
一道炽烈如正午骄阳的金色剑光,撕裂了粘稠的血色夜幕,带着太阳真火焚灭万邪的煌煌神威,以超越流光的速度,直刺叶泠娜的后心!剑光之后,是沧羿那张俊朗的脸上,此刻布满的近乎崩溃的痛楚和最后一丝渺茫的、祈求她回头的希冀。他手中的圣剑“曜日”燃烧着,仿佛连他自身都要一同燃尽。
“回头!!” 那悲鸣般的呼喊,是利剑,也是最后的绳索。
炽烈的剑意刺痛了叶泠娜的后背,灼热感甚至穿透了那身狰狞的血色甲胄。那声熟悉的、带着无尽痛楚的呼喊,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沸腾着恨意与毁灭欲的血海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夕瑶冰冷神圣的虚影在前,如同万古不化的冰山,那穿透胸膛的一剑和“心慈”的嘲讽言犹在耳,点燃的是足以焚尽星河的复仇之火。
沧羿撕裂血幕的悲鸣与曜日圣剑的灼热在后,那个曾如朝阳般温暖、让她在冰冷神殿中感受到唯一一丝光亮的影子,此刻正带着焚尽自身的决绝,试图将她拉回……拉回那个早已被她亲手、被夕瑶亲手、被这残酷真相彻底撕碎的“叶泠娜”的幻影之中。
前是刻骨背叛与必杀之因。
后是……是什么?是虚假的光明?是迟来的怜悯?还是另一重更深的、她尚未看透的囚笼?
焚神之恨,与那一声穿透灵魂的“泠娜”,在她被血色充斥的识海中轰然对撞!如同两颗燃烧的星辰在死寂的宇宙中迎面相撞!
轰——!!!
无法形容的剧痛,并非源于肉体,而是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撕裂!属于血月魔主那屠戮众神、毁灭万界的狂暴意志,与属于“叶泠娜”这短短十数年所经历的、属于“人”的脆弱情感——对沧羿那懵懂而隐秘的倾慕、对凌尘如兄如父的依赖、在月华下练剑时心中那份纯粹的宁静与骄傲……这些她曾以为属于自己、此刻却被证明为镜花水月泡影般的碎片,疯狂地绞杀在一起!
“呃啊——!” 叶泠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在空中剧烈地痉挛,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她猛地抱住头颅,燃烧的血月之瞳中,那两轮疯狂旋转的残月虚影骤然出现了无数裂痕!血色与一丝挣扎的清光在其中激烈地闪烁、湮灭、再闪烁!
手中的血渊魔剑发出震耳欲聋的、不甘的咆哮,剑身的血光如同沸腾的熔岩般剧烈起伏。剑尖依旧死死地指着夕瑶的方向,那凝聚的、足以弑神的毁灭性能量却在这一刻,出现了致命的凝滞与紊乱!
身后的灼热剑意已近在咫尺!太阳圣火焚灭万邪的气息,几乎要燎焦她的发丝。
就在这万分之一瞬的生死交错、灵魂撕裂的剧痛顶点!
叶泠娜眼中那两轮布满裂痕、激烈闪烁的血月,猛地一定!
疯狂、恨意、痛苦、挣扎……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看透一切的、带着无尽疲惫的虚无。
她明白了。
审判夕瑶?屠尽诸神?那不过是堕入另一个由复仇驱动的、永无止境的杀戮轮回。她曾是屠戮者,亦是被背叛者。神庭以秩序之名行镇压之实,而她,血月魔主,又何尝不是以复仇和毁灭为名,行屠戮之实?
神与魔,光与暗,在这无尽的因果绞杀中,早已纠缠不清,互为罪孽。谁又有资格,审判谁?
“呵……”
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从她染血的唇间逸出。这叹息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抽空了这血色天地间所有的喧嚣。
在沧羿那柄燃烧着太阳真火、带着焚尽一切邪魔信念的圣剑“曜日”,即将洞穿她后心甲胄的刹那!
在云端之上,月神夕瑶那冰冷神圣的虚影,指尖已悄然凝聚起一点足以冻结时空、湮灭神魂的“寂灭神光”,蓄势待发!
叶泠娜动了。
她握着那柄咆哮不休、渴望痛饮神血的魔剑血渊,手臂以一个极其缓慢,却又决绝到令人心碎的角度,动了。
剑锋,没有刺向夕瑶。
也没有格挡身后的沧羿。
那柄曾斩落星辰、饱饮神魔之血的灭世魔兵,剑尖在划过一道沉重而黯淡的弧光后……
竟颓然垂落。
指向了下方——
那在血月映照下,显得渺小、脆弱、充满了混乱哭喊与绝望祈祷的……苍茫大地!
轰!!!
血渊魔剑的剑尖,爆发出最后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终结与湮灭气息的暗红洪流!但这股毁灭性的洪流,并非射向任何敌人,而是如同决堤的天河,朝着下方被血色笼罩的月神殿、朝着那片承载着无数挣扎生灵的大地,狂猛地倾泻而下!
“不——!!!” 沧羿目眦欲裂,那倾尽全力刺出的一剑,因叶泠娜这完全违背常理的动作而瞬间失去了目标,剑势带着他整个人从叶泠娜身侧险之又险地掠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洪流冲向大地,发出绝望的嘶吼。
云端之上,夕瑶那模糊的面容似乎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指尖凝聚的寂灭神光猛地一滞。
然而,那自天穹垂落的、足以轻易将整个月神殿连同其下千里山河化为焦土的毁灭洪流,在即将触及下方仓促亮起的护山大阵光罩的瞬间,却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它没有爆炸,没有毁灭。
那粘稠如血、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毁灭性能量,在接触到护山大阵光芒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捏碎!
噗——!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爆炸,更像是某种庞大存在被强行扼住咽喉、捏碎心脏的闷响!
那足以灭世的暗红洪流,竟在距离地面百丈之遥的空中,轰然溃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冲击波,没有焚尽一切的火焰。溃散的能量,化作了亿万点细碎的、燃烧着的暗红色火星,如同天地间下起了一场凄艳绝伦、却又冰冷彻骨的血色火雨!
火雨簌簌落下。
它们落在月神殿的琉璃瓦上,无声地熄灭,只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
落在惊恐奔逃的弟子身上,瞬间融入,只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并未灼伤分毫。
落在护山大阵的光罩上,如同雨滴入湖,只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随即消失不见。
更多的火星,穿透了光罩的阻隔,落向更远处苍茫的山川大地,无声无息地隐没于泥土、河流、草木之中。
没有毁灭。
只有一场……覆盖了整个视野的、冰冷的、燃烧殆尽的……血火之雨。
而这场湮灭火雨的源头——
叶泠娜的身影,在血渊魔剑爆发出最后洪流的同时,就如同燃尽的余烬,瞬间变得透明、虚幻。
那身狰狞的血色甲胄寸寸崩解,化为飞灰。
狂舞的血色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枯萎的藤蔓。
燃烧的血月之瞳中,那两轮残月的虚影彻底破碎、熄灭,只余下最后一点空洞的、映照着漫天血色火雨的微光。
她手中那柄由月魄剑扭曲而成的血渊魔剑,也在完成那指向大地的最后一击后,发出一声如同呜咽般的哀鸣,剑身崩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随即寸寸断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黯淡红芒的碎片,随着那场血火之雨,一同飘散、坠落……
在身体彻底化为虚无、意识沉入永恒黑暗前的最后一瞬。
叶泠娜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漫天凄艳冰冷的火雨,穿透了沧羿那张写满震骇与巨大悲恸的脸,穿透了夕瑶那模糊神圣却似乎凝固的虚影……
她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下方的凌尘,死死攥着那枚已然碎裂的玉铃铛,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消散的唇形,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那口型,分明是——
“……神魔……皆罪……”
“……我判……”
“……此身……永寂……”
最后一点属于“叶泠娜”或“血月魔主”的微光,彻底消散在漫天飘落的血色火雨之中。
如同从未存在过。
天地间,只剩下那无声飘落的、冰冷燃烧着的亿万火星,覆盖了苍穹,覆盖了大地,覆盖了所有震惊、恐惧、茫然、悲恸的面孔。
一场湮灭的火雨,一场沉默的葬礼。
为神?为魔?还是为这纠缠万古、无休无止的罪与罚?无人知晓答案。
那场覆盖了整个月神殿、乃至更远方苍茫大地的血火之雨,无声地飘落了整整一夜。
没有温度,没有灼烧,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亿万暗红色的火星,如同泣血的萤火,簌簌落下,融入琉璃瓦,渗入泥土,附着在每一个惊魂未定的生灵身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随即消失无踪。它们没有带来毁灭,却留下了一种比毁灭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一种信仰被彻底掏空后的巨大茫然。
当最后一颗火星在熹微的晨光中熄灭,天地间只剩下被血色浸染过的、一片狼藉的苍白。
月神殿主和诸位长老站在一片狼藉的观星台上,脸色比初冬的霜雪还要惨白。护山大阵的光芒早已黯淡,维持阵法的弟子大多力竭瘫倒。望着下方死寂一片、劫后余生却毫无生气的殿宇,望着远处被血色晕染过显得格外诡异凄清的山川,他们眼中没有胜利的庆幸,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信仰根基被彻底动摇后的巨大茫然。
“她……湮灭了?” 一位长老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最后指向大地的魔剑洪流,那瞬间化为虚无的身影,都清晰地昭示着那个被他们视为灾厄之源的存在,已然自我终结。
“永寂……” 月神殿主望着叶泠娜最后消失的那片虚空,喃喃自语,眼神空洞。那道垂落大地的毁灭洪流最终化为无害冷雨的场景,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烙印在他心头。他引以为傲的净月封魔大阵,在那一刻显得如此可笑。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理解过那个少女……或者说,那个被封印的魔主。
云端之上,那轮被血色侵蚀过的银月,边缘还残留着一丝黯淡的暗红痕迹。月神夕瑶的虚影并未立刻消散。她笼罩在清冷神光中的模糊面容,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剧烈的波动。指尖那点凝聚的、足以冻结时空的寂灭神光,在叶泠娜垂剑指向大地的那一刻,就骤然溃散。
夕瑶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死死钉在叶泠娜彻底消散的位置。那冰冷、淡漠、高高在上的神威,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是惊愕?是困惑?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最后无声的审判所撼动的涟漪?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那道跨越时空的投影只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信号不稳的烛火,随即连同那片纯净的月华神光一起,无声无息地淡化、隐去,仿佛从未降临。
天空,只剩下那轮残破的、带着血痕的孤月。
* * *
“泠——娜——!!!”
沧羿的悲鸣,在叶泠娜身形彻底消散的瞬间,达到了撕心裂肺的顶点。他手中燃烧着太阳真火的“曜日”圣剑,失去了目标,带着他狂暴的冲势,狠狠地劈砍在下方一片狼藉的广场上!
轰——!
坚硬的星辉曜石地面被劈开一道长达数十丈、深不见底的焦黑裂痕,金色的太阳真火在其中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巨大的反震之力让沧羿虎口崩裂,金色的神血顺着剑柄蜿蜒流下,滴落在焦土上,瞬间被蒸发。
但他恍若未觉。
他单膝跪在裂痕边缘,金色的瞳孔因巨大的悲恸而剧烈收缩、颤抖,死死盯着那片只剩下冰冷火星飘落的虚空。叶泠娜最后的身影,那空洞的、映照着血火之雨的眼神,那无声翕动的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自己倾注了全部力量、带着焚灭“邪魔”信念的一剑,刺向的,只是一个选择自我终结的灵魂。他看到那个曾在他眼中如同清冷月光般纯净、又带着倔强骄傲的少女,在神魔的夹缝中,在焚神的恨意与一声“泠娜”的撕扯下,最终选择了指向大地的湮灭。
“审判……诸神?” 沧羿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英俊的脸庞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到头来……你审判的……只有你自己?”
“为什么?!” 他猛地仰天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不解。金色的太阳神火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将他整个人包裹,如同一颗失控燃烧的陨星。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他奉若圭臬的神道正义,他拼尽全力想要“拯救”的人,最终以一种最决绝、最颠覆他认知的方式,在他面前彻底化为了虚无!这比任何魔气的侵蚀都更让他崩溃,仿佛他毕生信仰的基石,在那场冰冷的血雨中轰然坍塌。
“圣子!” 几位太阳神宫随行的护卫惊恐地想要靠近,却被那失控暴走的太阳真火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无法近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心中如同骄阳般耀眼、代表绝对光明秩序的圣子,在废墟和冷雨中,如同受伤的困兽般嘶吼、燃烧。
* * *
观星台下方一处不起眼的断壁残垣后。
凌尘背靠着冰冷的、布满裂痕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死死攥着掌心那枚已经彻底碎裂、失去所有光泽的玉铃铛。粗糙的碎片深深嵌入他的皮肉,暗红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他同样布满灰尘和血迹的衣袍上。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焦点却早已涣散。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在反复播放,如同永恒的酷刑——叶泠娜最后消散时,那无声翕动的唇形。
“……神魔……皆罪……”
“……我判……”
“……此身……永寂……”
每一个口型,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神魔皆罪……” 他喃喃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撕裂一切伪装的惊雷,劈开了他脑海中那些被尘封、被刻意模糊的记忆碎片!
他想起来了!
——不是在月沉渊找到的《诸神殒灭录》,而是在更早以前,当他还是懵懂幼童,第一次被带入沉月古殿最核心的秘藏室,进行“月神卫士”的传承仪式时!在那片由历代月神卫士精神烙印构筑的冰冷意识空间里,他曾惊鸿一瞥!
——那并非歌颂月神荣光的壁画!而是一幅被层层封印、充满了禁忌气息的残破图卷!图卷一角,描绘的正是那轮燃烧的血月!而血月下方,并非只有那个长发狂舞、脚踏神骸的魔影!在那魔影的对面,在无尽破碎的神国废墟之上,赫然矗立着一座由无数扭曲神明骸骨垒砌而成的、辉煌而血腥的王座!王座之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头戴荆棘神冠,手持权杖,周身散发着比血月魔主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秩序森严的神威!那权杖的顶端,镶嵌的……似乎是一枚残缺的月魄神玉!
——一个冰冷、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意念碎片,强行灌入他幼小的脑海:“……血月逆乱……月神……补天阙……镇魔渊……以万神为阶……铸永恒……秩序……”
那惊悚的画面和意念,瞬间被他传承仪式中浩瀚的月神荣光信息淹没、封印,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恐惧和潜意识的回避。他一直以为那是年幼时承受不住传承压力产生的幻觉。
直到此刻!
直到叶泠娜用自我湮灭的姿态,无声地喊出“神魔皆罪”!
那被封印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那残破图卷上的画面,那冰冷的意念,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万神……为阶……” 凌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爆发的巨大恐惧和彻骨的寒意!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渗出的、混合着玉铃碎片的暗红血液。
如果……如果那图卷是真的?
如果血月魔主的屠戮,并非无缘无故的疯狂?
如果夕瑶的背叛与镇压,背后隐藏着更加恐怖、更加血腥的……“秩序”真相?
那么,叶泠娜……或者说,那个被封印的血月魔主,她经历的背叛与镇压,她所承受的万载孤寂与恨意……又是什么?!
她最后指向大地的湮灭,是绝望的放弃?还是……对这场由更高存在导演的、神魔皆为棋子的血腥棋局……最后的、无声的控诉?!
“泠娜……” 凌尘将脸深深埋入染血的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这一次,不再是作为师兄的痛惜,而是一种洞悉了恐怖冰山一角后,对那个承受了一切、最终选择自我审判的存在的……巨大悲悯与无法言说的愧疚。碎裂的玉铃硌痛了他的脸,如同她最后冰冷的眼神。
* * *
叶泠娜的湮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远和诡异。
最初的死寂和茫然过后,月神殿乃至整个九曜神陆的西北域,开始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笼罩。
**其一,信仰的崩塌与恐慌的蔓延。**
月神神像基座上那道狰狞的暗红血痕,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诅咒伤口,日夜昭示着神迹的污损。无论月神殿长老们如何试图以神力净化、修补,那血痕始终顽固地存在,甚至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前来朝拜的信徒们,远远望见那道血痕,无不面色大变,窃窃私语,眼中充满了疑虑和恐惧。曾经香火鼎盛的月神殿,肉眼可见地萧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信仰根基被动摇后的恐慌与迷茫。
“连月神像都被玷污了……这世道……”
“那个叶泠娜……她到底是什么东西?连神都……”
“嘘!慎言!长老们说那是上古邪魔转世……”
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底层弟子和凡人国度中飞速传播,越传越离奇,越传越恐怖。叶泠娜的名字,从月神殿的天才少女,迅速妖魔化成了带来不祥与灾厄的恐怖象征。连带着整个月神殿的威望,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其二,力量的异变与“种子”的萌发。**
那场覆盖大地的血火之雨,虽然冰冷无害,但其本质是血月魔主本源湮灭时逸散的、最精纯的毁灭与寂灭之力。这些力量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如同亿万颗微小的种子,融入了这片土地,渗入了万物生灵的体内。
起初并无异样。但几天后,一些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月神殿内,一些修为较低、在血雨降临时未能有效防护的弟子,开始出现奇怪的症状。他们的灵力运行变得滞涩,体内仿佛多了一丝冰冷的、难以驱散的寒意。更诡异的是,当他们情绪激动或修炼到关键处时,眼眸深处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快如闪电的暗红光泽!
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刻意探查几乎无法察觉。但当有弟子在演武场切磋,因愤怒而骤然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瞳孔瞬间掠过一丝红光时,立刻引发了巨大的恐慌!
“魔气!他被那妖女的魔气污染了!”
“快!抓住他!禀报长老!”
恐慌如同野火燎原。执法堂的弟子如临大敌,开始对所有接触过血雨、或表现出丝毫异常的弟子进行严厉的盘查和隔离。整个月神殿人心惶惶,昔日同门的情谊在莫名的恐惧面前变得脆弱不堪,猜忌和敌视在无声中滋生。
**其三,大地的“记忆”与低语。**
变化不仅仅发生在生灵身上。
在月神殿外围,一些被血雨浸润过的古树,树皮上开始浮现出极其黯淡、如同血管般的暗红纹路。这些纹路在月光下会微微闪烁,散发出微弱却令人不安的气息。
一些偏僻的山谷、溪流,水质似乎变得格外清冽冰冷。若有人长时间驻足倾听,恍惚间仿佛能听到风中夹杂着细微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呜咽,又像是某种古老而悲伤的低语,诉说着被遗忘的战争、背叛与永恒的孤寂。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一些被血雨覆盖最深、灵气稀薄的荒芜之地,地表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龟裂。从那些裂缝深处,隐隐有极其稀薄的、带着铁锈腥甜味的暗红色雾气渗出,如同大地在无声地渗出……血泪。
这些变化无声无息,却如同缓慢扩散的毒素,侵蚀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神魔审判”的土地。一种源于大地本身的、沉睡了万古的悲伤、怨念和某种被强行压制的狂暴力量,似乎正随着那些“种子”的萌发,悄然苏醒。
* * *
月沉渊,禁地核心,沉月古殿。
最深处的秘藏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月神殿主、大长老以及几位地位最高的核心长老围成一圈,中央悬浮着一面由整块月魄神玉打磨而成的古老镜鉴——窥天鉴。镜面此刻并非映照影像,而是翻滚着混沌的雾气,雾气中,无数细小的暗红丝线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试图侵蚀镜面清冷的光华。
“殿主,窥天鉴的异动越来越频繁了。” 大长老须发皆白,此刻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凝重,“那魔女虽已湮灭,但她最后散入天地的那股力量……那并非纯粹的魔气!其中蕴含着一种……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定义的‘规则’碎片!它们在污染灵脉,在侵蚀万物根基!”
殿主脸色阴沉,死死盯着镜鉴中那些扭曲的暗红丝线:“不仅仅是污染!你们感觉到没有?这片大地……在‘哭泣’!在‘怨恨’!那些渗出的红雾,那些地裂……是这片土地本身在排斥我们!在排斥月神的光辉!” 他猛地一掌拍在旁边的寒玉案几上,案几瞬间布满裂痕,“为什么?!夕瑶上神为何不降下神谕指引我们?!”
无人能回答。自那日投影消散后,无论他们如何虔诚祈祷,如何献祭,再也无法得到月神夕瑶的任何回应。仿佛那位至高神只,也因叶泠娜最后那无声的审判和指向大地的湮灭,而陷入了某种……沉默。
就在这时,一位负责看守外围禁制的心腹长老匆匆闯入,脸色煞白,手中捧着一块刚从禁地入口处取下的、布满裂痕的感应晶石。
“殿主!诸位长老!不好了!” 长老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惶,“‘月沉渊’外围的‘寂灭寒渊’封印……松动了!”
“什么?!” 所有人脸色剧变!寂灭寒渊,那是月神殿禁地中最凶险、最古老的一处绝地,传说中曾封印过上古时期一些连神明都难以彻底磨灭的恐怖存在!其封印由历代月神殿主加持,稳固无比!
“松动的源头……正是那妖女最后力量爆发的核心区域!她的湮灭之力……似乎……似乎与寒渊深处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 长老的声音都在发抖,“封印裂痕处……有……有极其古老、极其邪恶的气息……在渗出!比那血月魔气……更加……更加令人绝望!”
秘藏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窥天鉴中暗红丝线的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嘶嘶声。
月神殿主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看着镜鉴中翻滚的混沌,又看向那布满裂痕的感应晶石,最后目光投向秘藏室深处,那被重重封印守护着的、象征着月神传承核心的“月魄神源”——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清辉的晶石。此刻,在那纯净的清辉核心深处,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却无比刺眼的暗红纹路,如同活物般,正悄然蔓延。
殿主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茫然。
叶泠娜是湮灭了。
但她最后指向大地的湮灭,如同投下了一颗无法预测的种子。它不仅撕裂了信仰的帷幕,撼动了神只的沉默,更如同钥匙,打开了尘封于这片大地深处、比血月魔主更为古老、更为禁忌的……潘多拉魔盒。
血火之雨,并非终结。它只是一场更大风暴前,冰冷而沉默的……序幕。神魔皆罪的判词,如同幽灵的低语,开始真正回荡在这片伤痕累累的世界之上。
那场覆盖天地的血火之雨早已停歇,留下的是渗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片被染上不祥暗红的苍白世界。月神殿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心脏的巨人,徒留华美的躯壳,在死寂中缓慢腐朽。信仰的崩塌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山崩地裂都更具毁灭性。
月神神像基座上的暗红血痕,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耻辱烙印,顽固地嘲笑着所有试图净化它的努力。香火凋零,信徒的眼中只剩下恐惧和疏离。低阶弟子间流传的恐怖流言,将叶泠娜的名字彻底妖魔化,如同一个诅咒,缠绕着这座曾经神圣的殿堂。
更深的异变,如同地底缓慢流淌的毒泉,悄然侵蚀着一切。
月神殿的演武场,早已不复往日的喧嚣。一名年轻弟子在与同门切磋时,因一招落败,胸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暴戾。他低吼一声,双眼瞬间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暗红,体内滞涩的灵力竟猛地爆发,一拳将对手击飞数丈!
“魔气!他入魔了!” 惊恐的尖叫声撕裂了压抑的寂静。
执法堂弟子如狼似虎般扑上,冰冷的锁链缠绕上那名年轻弟子的身躯。那弟子眼中的红光迅速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恐惧:“不!我没有!我只是……只是突然很生气……”
没有人听他解释。猜忌的藤蔓在死寂中疯狂滋长,昔日同门,此刻望向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和防备。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每一次灵力的波动,都可能引来如临大敌的盘查。月神殿,这座曾经象征清辉与秩序的圣地,正从内部开始崩解。
**寂灭寒渊:撕裂的封印**
月沉渊深处,通往寂灭寒渊的古老甬道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冰雪,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死寂与绝望。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如同亿万生灵垂死呻吟的呓语,钻入耳膜,啃噬着理智。
凌尘紧贴着冰冷湿滑、布满暗绿色苔藓的岩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由精纯月华之力凝聚的微光护罩,隔绝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呓语,但护罩的光芒在周遭粘稠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如同风中的烛火,剧烈地摇曳着,不时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前方,甬道的尽头,一道巨大的、由无数闪烁着幽蓝符文的玄冰构成的封印之门,赫然在目!那曾是月神殿最坚固的屏障之一,象征着月神无上的封印权能。然而此刻,这道坚不可摧的封印之门,却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布满了狰狞的裂痕!
最核心的一道裂痕,自门楣中央笔直向下撕裂,几乎将整扇门一分为二!裂痕边缘并非冰晶的断口,而是翻卷着、蠕动着,如同活物的血肉被强行撕开!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铁锈腥甜味的暗红色雾气,如同污浊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这道最深的裂痕中汩汩渗出!
那雾气接触到冰冷的玄冰,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诡异晶体,不断生长蔓延。幽蓝的封印符文在接触到这血雾和晶体的瞬间,光芒便急剧黯淡,发出痛苦的悲鸣,仿佛被某种至邪之物污染、吞噬。
凌尘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强忍着灵魂深处因那雾气而引发的剧烈悸动和呕吐感,死死盯着那道核心裂痕。在那翻卷蠕动的裂口深处,在粘稠血雾的源头,他看到了!
不是预想中被封印的狰狞魔怪。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尸骸!
巨大的、扭曲的、早已失去光泽和生机的骨骼碎片,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堆积在裂痕深处的黑暗中!那些骨骼的形态超出了凌尘的认知,有的如同折断的山峰,有的如同扭曲的星辰轨迹,其上残留着黯淡的金色或银色的神性纹路,此刻却被一层粘稠的暗红血污覆盖、侵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巨大骸骨的缝隙间,在翻涌的血雾深处,隐约可见一些……肢体!残破的、覆盖着破碎甲胄的手臂,半颗被撕裂、眼窝空洞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大头颅,甚至是一截流淌着污浊金色液体的、如同山脉般的脊骨!
它们并非完整的尸体,而是被暴力撕裂、分解后,如同建筑材料般被强行塞入、堆砌在裂痕深处!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亿万生灵绝望哀嚎的怨念与死气,正是从这些被亵渎的神魔尸骸中散发出来,形成了这污秽的血雾!
“万神……为阶……” 凌尘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脑海中那幅被尘封的禁忌图卷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那由扭曲神骸垒砌的王座!那荆棘神冠下的模糊身影!夕瑶!月神夕瑶!她所谓的“补天阙”、“镇魔渊”,其根基,竟然是……是无数陨落神魔的尸骸!是抽取他们的神性本源、甚至是怨念死气,来构筑所谓的“永恒秩序”!
那血月魔主的屠戮,那被描绘成灭世灾劫的“诸神黄昏”……难道……难道只是这场血腥“筑阶”工程的一部分?她……她是在反抗?还是在……破坏夕瑶的计划?!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凌尘的脑海!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 一声冰冷警惕的厉喝从前方甬道拐角传来,伴随着数道强大的月华气息瞬间锁定了他!
凌尘瞳孔骤缩!是镇守此地的执法堂精锐!
**沧羿:燃烧的余烬**
太阳神宫的金辉圣殿,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沧羿跪坐在冰冷光滑、由纯阳暖玉铺就的地面上,低垂着头。他身上那件曾经象征光明与神圣的金纹白袍,此刻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褶皱,如同在泥泞中滚过。一头原本如同熔金般璀璨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枯槁地垂落,几缕发丝黏在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他周身,失控的太阳真火早已熄灭,只留下一种近乎枯竭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冰冷。那柄曾经光耀万丈的“曜日”圣剑,此刻黯淡无光地躺在他膝前,剑身靠近剑柄的位置,一道细微却狰狞的裂痕清晰可见,如同他破碎的信仰。
“圣子……” 一名须发皆白、周身散发着浩瀚纯阳气息的老者(太阳神宫大祭司)站在他面前,威严的面容上带着痛心和难以言喻的沉重,“你心神受创,本源动荡,需立即进入‘纯阳池’闭关温养,祛除心魔,稳固道心!”
“心魔?” 沧羿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空洞的金色瞳孔望向大祭司,里面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燃烧殆尽后的死灰,“什么是魔?什么是神?”
大祭司眉头紧锁:“沧羿!你被那邪魔临死前的邪气侵蚀了神志!那叶泠娜,乃是上古屠戮神明的血月魔主转世,其存在本身便是灾厄!你那一剑,是为天地除害!何来心魔?何来动摇?”
“除害?” 沧羿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嘲弄,“我看到了,大祭司。我看到了她最后看向我的眼神……不是魔头的狰狞,而是……一种看透一切的……悲悯?还有……解脱?”
他眼前再次浮现叶泠娜湮灭前的最后一瞥。那双燃烧着血月的瞳孔深处,在恨意与疯狂之下,似乎还藏着更深的东西——一种洞悉了残酷真相后的、巨大的疲惫,以及对这无休止神魔绞杀的……彻底厌倦。
“她指向大地……不是要毁灭……是要……” 沧羿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迷茫,“审判?审判谁?审判她自己?还是……审判我们?”
“住口!” 大祭司勃然变色,厉声呵斥,强大的神威如同山岳般压向沧羿,“休得胡言乱语!亵渎神道!那魔女诡计多端,临死也要惑乱你心神!你乃太阳神宫圣子,秉承煌煌天威,岂能被邪魔所惑!速速摒弃杂念,随我入纯阳池!”
沧羿的身体在大祭司的神威下微微颤抖,但他空洞的眼神依旧没有聚焦,仿佛穿透了大祭司,穿透了金碧辉煌的圣殿穹顶,望向那片被血雨浸染过的、遥远的天空。
摒弃杂念?他毕生信奉的、如同太阳般光明炽热的信念,在叶泠娜垂落魔剑、化为冰冷火雨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彻底浇灭了。支撑他道心的基石,轰然坍塌,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废墟和无法解答的疑问。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膝前那柄布满裂痕的曜日圣剑。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直抵心脏。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他猛地攥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暗金色火焰,不受控制地从他掌心喷薄而出,瞬间缠绕上黯淡的剑身!
那火焰不再是纯净的太阳真火,其核心深处,竟混杂着一丝极淡、却无比坚韧的暗红血线!那是血雨浸染的痕迹,是叶泠娜湮灭时散落的力量碎片,如同最顽固的种子,在他枯竭的道心废墟上,悄然生根!
“圣子!不可!” 大祭司惊骇欲绝,想要出手阻止。
但沧羿的动作更快!他猛地举起燃烧着诡异暗金火焰的圣剑,并非指向敌人,而是……狠狠朝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虚虚一划!
嗤——!
没有鲜血飞溅。一道深可见骨的、燃烧着暗金与暗红交织火焰的裂痕,凭空出现在他心口前的虚空中!那裂痕并非伤口,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撕裂开的、通往他内心深渊的通道!一股混杂着狂暴太阳真火与冰冷血月寂灭之力的诡异气息,从中疯狂涌出!
“啊——!” 沧羿发出一声痛苦与某种扭曲快意交织的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他抬起头,望向惊怒交加的大祭司,那双空洞的金色瞳孔深处,一点疯狂燃烧的暗红火星,如同燎原的野种,骤然点亮!
“心魔?” 他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若这便是心魔……那便让它……焚得更旺些吧!”
他不再抗拒那股源自叶泠娜湮灭之力的冰冷侵蚀,反而主动拥抱了它!让那冰冷的血月寂灭之力,与他体内失控暴走的太阳真火,在这枯竭的道心废墟上,进行一场绝望而疯狂的……融合与燃烧!
**月魄神源:侵蚀的真相**
月神殿最深处的秘藏禁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月神殿主和几位核心长老围在中央的祭坛前,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祭坛之上,悬浮着月神殿传承的核心,也是力量的源泉——月魄神源。那是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流转着温润清辉的晶体,纯净无瑕,象征着月神至高无上的清冷与秩序之力。它曾是整个月神殿护山大阵的枢纽,是弟子们修炼月华之力的根本。
然而此刻,这枚神圣的晶石,却发生了令人胆寒的异变!
在那纯净无瑕的清辉核心深处,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却无比刺眼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正缓慢而坚定地蜿蜒生长!它贪婪地汲取着月魄神源的精纯能量,所过之处,原本温润的清辉变得滞涩、冰冷,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污秽的暗红光泽!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丝暗红纹路的蔓延,整个秘藏禁地的空间都开始发生微妙的扭曲。墙壁上镌刻的古老月神符文,光芒变得明灭不定,仿佛信号不良。空气中精纯的月华之力,也掺杂进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阴冷。
“污……污染……神源……被污染了……” 一位长老声音颤抖,老泪纵横,仿佛信仰的最后一根支柱也轰然倒塌。
“是那魔女最后的力量!” 大长老须发戟张,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恐惧,“她虽湮灭,但那散入天地的污秽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竟能侵蚀月神本源!这……这怎么可能?!”
月神殿主死死盯着月魄神源中那条蠕动的暗红纹路,脸色灰败。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深。那不仅仅是污染!那暗红纹路中蕴含的“规则”碎片,带着一种对现有秩序、对月神权柄本质的……否定与侵蚀!它像是一种病毒,正在从最核心处,瓦解月神殿存在的根基!
他猛地想起了凌尘在寂灭寒渊封印裂痕处的发现——那被堆砌的神魔尸骸!那亵渎的景象!再联想到夕瑶上神长久的沉默……
一个更加恐怖、更加颠覆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如果……如果月神夕瑶构筑秩序的权柄,其力量来源本身……就沾染着神魔陨落的血腥与怨念?那么叶泠娜(血月魔主)最后散逸的、同样源自神魔陨落的力量碎片(甚至可能就是她屠戮所得),是否在本质上……与月神之力同源?甚至……是更高阶、更本源的……“混乱”对“秩序”的反噬?!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浑身冰冷。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监控外界的心腹长老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恐,连声音都变了调:
“殿主!不……不好了!‘万仞城’……万仞城方向传来紧急求救灵讯!”
“那些被血雨淋过、体内出现异变的凡人……他们……他们体内的异种力量……爆发了!”
“不是魔化!是……是觉醒!他们……他们能操控大地!能引动地火!甚至……甚至能短暂化身……化身血影!”
“万仞城……已经……已经陷落在一片血光与地裂之中了!”
秘藏禁地内,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月魄神源中那条蠕动的暗红纹路,仿佛感应到了外界的混乱与新生力量的萌芽,猛地加速了蔓延的速度,其散发的污秽暗红光芒,瞬间将整个禁地映得一片妖异!
深渊的裂痕在扩大。
燃烧的余烬在孕育新的、未知的火焰。
而被侵蚀的神源核心,正发出无声的哀鸣。
叶泠娜的审判,那场冰冷的血火之雨,落下的并非终结。它是一场席卷神魔、颠覆认知的浩劫序曲,是一场将众生都拖入未知漩涡的……深渊回响。
月魄神源深处,那道蜿蜒的暗红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搏动着不祥的光泽。它贪婪吮吸着月神清冷的本源,将其染上污浊的暗红,也染上了秘藏禁地中每一张惨白的脸。万仞城陷落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月神殿主眼中残存的侥幸。
“污秽……侵蚀……”他喃喃着,声音空洞,目光死死锁住神源中那条蠕动的“毒蛇”。那不是简单的污染,是秩序基石被混乱本源侵蚀的具象,是夕瑶构筑的永恒阶梯暴露出的、由神魔骸骨砌成的血腥根基!叶泠娜最后的湮灭之力,如同投入油锅的冰水,炸开的不是毁灭,而是……真相的脓疮。
“殿主!万仞城……”报信长老的声音带着哭腔,被殿主抬手打断。
殿主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众长老,扫过那枚正被缓慢亵渎的神源,最后穿透禁地厚重的石壁,仿佛看到了远方陷入血光与地裂的城池,看到了无数体内萌发异力、眼中闪烁着恐惧与狂喜交杂光芒的凡人。他眼中的恐惧和茫然,在极致的重压下,骤然凝固,化作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启动……‘月殒’。”三个字,冰冷如万载玄冰,从他牙缝中挤出。
“月殒?!”大长老骇然失声,老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殿主三思!那是同归于尽!是要抽取神源最后的本源,引爆整个月神山脉,将一切……将一切污秽和异端……彻底抹除!包括我们!包括山下所有依附的凡人城邦!”
“抹除?”殿主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歇斯底里的光,指向那枚被暗红侵蚀的神源,“不抹除,等着它彻底被污染,等着那些‘血裔’觉醒的力量蔓延,等着寂灭寒渊下那些被我们‘筑阶’的怨念爬出来吗?!夕瑶上神已沉默!秩序已崩!与其让这污秽蔓延,玷污月神最后的荣光,不如……玉石俱焚!用最纯粹的光,洗刷一切罪孽!这是……最后的净化!”
他的声音在禁地中回荡,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狂热和毁灭一切的疯狂。几位长老被这疯狂震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玉石俱焚的“净化”,是绝望者最后的、也是最恐怖的选择。
* * *
寂灭寒渊,封印裂口。
粘稠的血雾如同活物,翻涌得更加强烈。暗红色的晶体如同恶瘤,在幽蓝的封印符文上疯狂滋生蔓延。凌尘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僵硬。执法堂精锐的厉喝和逼近的气息,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就在冰冷的锁链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月神殿最深处的恐怖悸动,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整个月沉渊的空间结构之上!
轰隆隆隆——!
整个甬道剧烈地摇晃、扭曲!岩壁崩裂,巨大的石块裹挟着粘稠的血雾轰然砸落!幽蓝的封印符文发出濒死的尖啸,光芒瞬间黯淡到几乎熄灭!那道核心裂痕,在剧烈的震动中,如同被无形巨手再次撕扯,猛地扩张了一倍!
“吼——!!!”
一声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直接响彻在所有生灵灵魂深处的、混合了亿万怨毒与无尽痛苦的咆哮,从裂痕深处那堆积如山的亵渎尸骸中爆发出来!粘稠的血雾瞬间化作实质的血色狂潮,裹挟着无数骨骼碎片和破碎的肢体残骸,如同决堤的冥河,狂暴地冲出了封印裂口!
“不——!”执法堂精锐的惊呼瞬间被血色狂潮吞没!
凌尘在剧震中猛地扑倒在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块砸落的巨石。他抬起头,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缩成针尖!他看到那污秽的血色洪流中,隐约凝聚出无数扭曲的、由怨念和尸骸构成的恐怖虚影!它们挣扎着,咆哮着,带着被永恒镇压、被强行“筑阶”的滔天恨意,扑向甬道中残存的生灵,扑向……通往外界的光!
寂灭寒渊的封印,在“月殒”启动引发的剧震和内部积压万古的怨念冲击下,彻底崩溃了!被夕瑶埋葬的“筑阶”之秘,那由神魔尸骸构成的恐怖地基,带着无尽的怨恨,冲向了人间!
* * *
太阳神宫,金辉圣殿。
沧羿心口前那道燃烧着暗金与暗红火焰的虚空裂痕,如同一个通往炼狱的窗口。狂暴的太阳真火与冰冷的血月寂灭之力在其中疯狂对冲、撕扯、又诡异地尝试着融合!每一次能量的爆炸,都如同在他灵魂深处引爆一颗星辰,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俊朗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枯槁的金发无风自动。但那双空洞的金色瞳孔深处,那点疯狂燃烧的暗红火星,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稳定!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与新生双重意味的狂暴气息,正从他枯竭的道心废墟上,如同畸形的幼苗,顽强地破土而出!
“圣子!停下!你这是自毁道基!” 大祭司惊怒交加,磅礴的纯阳神力化作金色锁链,缠绕向沧羿,试图强行封闭那道裂痕,压制他体内失控的力量。
“道基?” 沧羿猛地抬头,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混合着痛苦与一种扭曲的快意,“这虚伪的光明……这被谎言包裹的秩序……这……便是我的道基吗?!” 他非但没有抵抗,反而主动将更多的力量注入心口的裂痕!
轰——!
暗金与暗红交织的火焰骤然暴涨,如同一条狂暴的孽龙,瞬间将大祭司探来的金色神力锁链焚烧吞噬!火焰甚至反卷而上,燎向大祭司!
大祭司闷哼一声,仓皇后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无法理解,圣子为何要主动拥抱这种毁灭性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股源自西北方向的、撼动天地本源的恐怖悸动传来!
轰——!
整个金辉圣殿剧烈摇晃!穹顶镶嵌的太阳晶石光芒乱闪!一股混杂着月华本源崩溃的悲鸣、无尽怨念爆发的嘶吼、以及……某种玉石俱焚的毁灭意志的冲击波,横扫而至!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最后的催化剂,狠狠灌入沧羿心口那道裂痕!
“呃啊——!” 沧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周身燃烧的火焰瞬间由狂暴转为一种诡异的、近乎凝固的炽白!那炽白的光焰核心,暗红与暗金彻底交融,不分彼此,形成一种全新的、从未存在于世间的——混沌源火!
他猛地站起,枯槁的长发在炽白火焰中狂舞,如同燃烧的旗帜。那双瞳孔,一只燃烧着纯粹的金色烈焰,一只却沉沦在冰冷的暗红血渊之中!毁灭与新生的力量在他体内达成了一种岌岌可危、却又强大无匹的恐怖平衡!
他不再看惊骇的大祭司,目光穿透殿宇,死死锁向西北——月神殿的方向,那悸动的源头。叶泠娜最后指向大地的湮灭,那场冰冷的血雨,夕瑶构筑秩序的血腥真相,月神殿疯狂的“月殒”计划,寂灭寒渊冲出的怨念狂潮……这一切,如同破碎的拼图,在他燃烧着混沌之火的意识中,轰然拼凑出完整的、残酷的图景!
“净化?”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嘲弄,“用毁灭来掩盖的‘净化’……与魔何异?”
他手中的曜日圣剑,早已在混沌源火的煅烧下彻底变形,剑身扭曲,布满熔岩般的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既非光明亦非黑暗的恐怖气息。他一步踏出,脚下空间如同水面般荡漾,炽白的混沌之火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灼穿虚空的尾迹,朝着那毁灭与新生的漩涡中心,决绝而去。
* * *
万仞城,已成炼狱,亦是……摇篮。
昔日坚固的城墙在恐怖的地裂中如同孩童的积木般崩塌、倾颓。大地如同愤怒的巨兽在翻身,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纵横交错,喷涌出滚烫的岩浆和……粘稠的、散发着铁锈腥味的暗红雾气。天空被混乱的能量染成诡异的紫红色,巨大的能量乱流如同鞭子抽打着苍穹。
然而,在这片末日般的景象中,却有着令人心悸的生命力在勃发!
废墟之间,残垣断壁之上,一道道身影在血光与烟尘中穿梭、咆哮、战斗!他们不再是昔日温顺的凡人。
有人双目赤红,低吼着将双手插入剧烈震动的大地,竟能让狂暴的地裂在他面前短暂平息,甚至引导地火化作咆哮的火龙,轰向那些试图维持秩序、镇压“叛乱”的月神殿残余修士!大地仿佛成了他们肢体的延伸。
有人身形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血影,速度快的只在空中留下淡淡的红痕,轻易穿透了修士们仓促布下的灵力护盾,锋利的指甲带着撕裂金属的尖啸,划破法袍,带起一蓬蓬血花!他们的力量源自血肉,狂暴而直接。
还有人周身萦绕着冰冷的、带着寂灭气息的暗红光芒,形成护盾,竟能抵消甚至吸收修士们轰来的月华术法!叶泠娜血雨中蕴含的寂灭之力,在他们体内生根发芽,成了对抗旧秩序的力量!
恐惧依旧存在,在每一个凡人的眼中闪烁。但当他们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师”在自己的力量下狼狈不堪,甚至陨落时,一种原始的、混合着狂喜和暴戾的力量,便压倒了恐惧。
“为了血雨!为了新生!”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嫩,却已能操控数条岩浆火蛇的少年,站在半截断裂的巨柱上,嘶声力竭地高喊。他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不再是对神明的敬畏,而是对自己体内涌动的、毁天灭地力量的迷醉与掌控欲。
“杀光这些秩序的走狗!夺回我们的天地!” 一个化身血影、在修士群中掀起腥风血雨的中年汉子咆哮着,声音因杀戮的快感而扭曲。
混乱,杀戮,新力量的野蛮宣泄,旧秩序的垂死挣扎……万仞城的废墟之上,一个由“血裔”主导的、以力量和生存为唯一法则的残酷新世界,正在血与火中痛苦地分娩。
突然,一股源自月神殿方向的、比地裂和修士斗法恐怖亿万倍的毁灭波动,如同死亡的潮汐,席卷而来!
轰——!!!
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裂!一道无法形容其巨大的、纯粹由崩溃的月华本源构成的毁灭光柱,自月神山脉核心冲天而起!光芒所过之处,空间无声湮灭,万物化为最基本的粒子!紧随其后的,是席卷一切的恐怖能量冲击波,如同灭世的巨浪,朝着四面八方,包括万仞城的方向,毁灭性地扑来!
“月殒”!月神殿主疯狂的最终净化,启动了!
无论是正在厮杀的“血裔”还是残存的月神殿修士,无论是废墟中奔逃的凡人还是藏匿的野兽,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绝对的毁灭气息!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那湮灭一切的光,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绝望,瞬间扼住了每一个喉咙。
* * *
就在那湮灭的光潮即将吞没万仞城废墟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燃烧的陨星,撕裂了混乱的紫红色天幕,悍然挡在了毁灭光潮与万仞城之间!
是沧羿!
他周身燃烧着那诡异的炽白混沌之火,手中扭曲变形的圣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太阳真火,而是融合了冰冷寂灭之力后诞生的、带着混沌与湮灭气息的恐怖能量!
“给我……停下!!!”
他发出震碎虚空的咆哮,双手高举熔岩圣剑,朝着那湮灭一切的月殒光潮,狠狠劈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无声的湮灭与疯狂的抵消!
炽白的混沌剑光与月殒的毁灭光柱狠狠撞在一起!接触的瞬间,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无声地碎裂、坍塌,形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空洞!狂暴的能量乱流从空洞边缘疯狂溢散,将周围的一切物质、能量,甚至光线都撕扯、搅碎!
沧羿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他七窍之中都渗出燃烧着白焰的血丝,持剑的双臂肌肉虬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是在用自己刚刚诞生的、尚未稳固的混沌源火,硬撼月神殿积累了万载、孤注一掷引爆的月神本源!如同螳臂当车!
“呃啊啊啊——!” 他疯狂地压榨着体内每一分力量,混沌之火燃烧着他的生命本源,炽白的火焰中,那点暗红的火星如同心脏般剧烈搏动,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冰冷的寂灭之力,与狂暴的太阳真火融合、对抗!
下方,万仞城的废墟在能量风暴的边缘瑟瑟发抖。血裔、修士、凡人……所有幸存者都呆呆地望着天穹之上那如同神魔对决般的恐怖景象,望着那个以一己之力阻挡灭世光潮的、燃烧的身影。恐惧,被一种更深沉的震撼所取代。
沧羿的抵抗,仅仅持续了数息。
月殒的光潮,是月神殿最后本源的燃烧,是玉石俱焚的绝唱,其力量浩瀚无边。混沌源火虽强,却如同初生的幼苗,终究无法抵挡这万载积累的毁灭洪流。
炽白的剑光开始寸寸碎裂、崩解、被月殒的光潮吞噬!
沧羿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抛飞!手中的熔岩圣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寸寸断裂,化为飞灰!他周身的混沌之火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鲜血混合着燃烧的火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轨迹。
他败了。
月殒的光潮,在吞噬了沧羿的阻挡后,虽然削弱了几分,却依旧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万仞城,朝着更广阔的天地,轰然落下!
下方,一片死寂。绝望,重新扼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就在这万籁俱寂、毁灭降临的最后一刻——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清脆,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毁灭轰鸣的铃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源头,并非任何实体。
在万仞城废墟的中心,在那片被血雨浸染得最深、地裂最密集的区域,虚空之中,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银辉,悄然亮起。
那银辉之中,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残破的玉铃铛虚影,正在微微摇曳。铃声就是从那里传出。
随着铃声荡漾,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万仞城废墟之下,那些纵横交错、喷涌着岩浆和血雾的巨大地裂深处,那些被叶泠娜湮灭之力浸透的泥土、岩石、甚至是流淌的岩浆之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点微弱的、同样纯净的银辉!
这些银辉,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如同大地深处被掩埋的记忆被触动。它们星星点点,无穷无尽,迅速汇聚、升腾!它们无视了喷涌的岩浆和污浊的血雾,无视了空间的扭曲和毁灭能量的肆虐,如同无数条倒流的银色溪流,逆着湮灭的光潮,朝着天空中那点摇曳的玉铃铛虚影汇聚而去!
银辉越聚越多,越来越亮!
在月殒光潮即将吞噬一切的瞬间,在那点玉铃铛虚影的位置,所有的银辉猛地坍缩、凝聚!
一道身影,由虚化实。
是凌尘!
但又不是众人熟悉的那个月神卫士凌尘。
他悬浮于空,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而纯净的月华清辉,这清辉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手中并无武器,只有一枚小小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玉铃铛虚影在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他的眼神清澈而悲悯,仿佛洞穿了世间一切苦难,又蕴含着某种决绝的守护意志。
他的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虚幻,但当他出现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宁静的力量瞬间扩散开来,竟奇迹般地抚平了下方废墟中狂暴的地裂,平息了喷涌的岩浆,连那些狂乱嘶吼的血裔和修士,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安宁,狂暴的情绪被瞬间安抚。
他抬起头,望向那毁天灭地的月殒光潮,望向那被抛飞、周身火焰几近熄灭的沧羿,望向下方在毁灭边缘挣扎的众生。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看透因果、承载万古的平静。
“泠娜……” 他轻轻开口,声音空灵,仿佛穿越了时空,又像是在对这片饱经创伤的大地低语,“你的审判……是开始,不是结束。”
他抬起手,那枚光芒构成的玉铃铛虚影脱离了他的掌心,缓缓升向那湮灭一切的光潮。
“神魔皆罪,众生何辜?”
“此身……承罪……化铃……”
“愿引清辉……渡此……永夜……”
随着他最后的低语,那枚小小的玉铃铛虚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银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洗涤灵魂、抚平创伤、包容万物的力量!它如同一个微小的奇点,迎向了毁灭的洪流!
嗡——!
没有爆炸,没有对抗。
当月殒的毁灭光潮触及那点纯净银辉的刹那,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足以湮灭星辰的狂暴能量,如同遇到了克星,又像是狂暴的野兽被温柔的手掌抚平了逆鳞,竟在接触的瞬间……消融了!不是被抵消,而是被转化,被净化,被那纯净的银辉如同海绵吸水般,温柔而坚定地……吸收了进去!
银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扩散!所过之处,湮灭的光潮无声地平息、消散,化为最精纯的天地元气,如同甘霖般洒向下方满目疮痍的大地!
这净化并非无休无止。凌尘那由纯净银辉构成的身影,随着吸收湮灭光潮,开始变得透明、虚幻。那枚光芒玉铃铛的虚影,也出现了裂痕。
他是在用自己的存在,用自己的灵魂本源所化的、融合了月神守护之念与叶泠娜血雨中一丝寂灭安魂之意的纯净力量,作为容器,作为桥梁,强行转化、承载这灭世的毁灭!
“凌尘师兄……” 下方,有月神殿残余的弟子认出了他,声音哽咽。
“那铃铛……” 血裔中,有人望着那净化毁灭的银辉,眼中狂暴褪去,露出一丝迷茫和……追忆。他们体内的力量,仿佛也被这纯净的银辉安抚、引导,不再狂暴失控。
被抛飞的沧羿,周身即将熄灭的混沌之火,在这纯净银辉的照耀下,竟奇异地稳定下来。他看着那个以身化铃、净化灭世之劫的身影,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平静而悲悯的眼神,燃烧着混沌火焰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光芒。是震撼,是愧疚,是明悟……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挣扎着稳住身形,不再试图对抗,而是默默地看着。
月殒的光潮,最终在那不断扩散的纯净银辉下,彻底消散于无形。天空的紫红褪去,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灰蒙蒙的天光。
而凌尘的身影,也几乎完全透明。那枚光芒玉铃铛虚影布满了裂痕,发出最后一声清脆而悠扬的叮铃声,随即彻底破碎,化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温润光泽的银色光点,如同星辰的尘埃,缓缓飘落,融入下方的大地,融入每一个仰望的生灵体内。
随着最后一点银辉的消散,凌尘的存在,也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只有那净化灭世之劫的壮举,和那声仿佛回荡在灵魂深处的清越铃音,成为了永恒的回响。
* * *
劫波渡尽。
月神山脉的核心区域,已被“月殒”彻底抹去,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流淌着融化琉璃和沸腾岩浆的巨大天坑。象征着旧秩序的月神殿,连同它疯狂的殿主和长老,以及那枚被侵蚀的月魄神源,都已化为虚无。
寂灭寒渊的裂口依旧存在,污秽的血雾和恐怖的怨念虚影仍在渗出,但失去了月神山脉的镇压核心,其扩散的速度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遏制。那些由神魔尸骸构成的怨念,在接触到外界天地中弥漫的、属于叶泠娜血雨的寂灭之力以及凌尘最后净化散落的银辉时,竟隐隐发生着某种未知的、缓慢的……中和与沉降。
万仞城的废墟,成为了新生的起点。幸存的血裔、凡人、甚至少数放下武器、选择融入的月神殿修士,在废墟之上,开始艰难地重建。
没有恢弘的神殿,没有森严的等级。新的聚居地围绕着那些依旧闪烁着微弱暗红纹路的古树,沿着那些流淌着冰冷清泉、仿佛能听到大地低语的溪谷建立。建筑粗犷而实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韧。主导的力量,是那些体内流淌着异能的“血裔”。他们能引动地火锻造,能平息地裂夯实地基,能以血影之速穿梭往来,能以寂灭之盾抵御残余的危险。力量,成为了新的秩序基石,野蛮,却也直接。
沧羿的身影偶尔会出现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他不再穿着太阳神宫的金纹白袍,一身简单的布衣,周身的气息内敛,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沌之感。他体内燃烧的混沌源火已经稳定,金与红的双瞳深邃如渊。他不再宣扬任何神道,只是默默地行走,观察,偶尔出手,用那融合了毁灭与新生的混沌之火,帮助清理一些狂暴的地脉余波,或是焚灭一些过于强大的、从寒渊裂口逃逸的怨念实体。人们敬畏他,称之为“灰烬行者”。
在聚居地中心,一株最为古老、树皮上暗红纹路最为清晰的巨树之下,由粗糙的岩石垒砌了一个小小的祭坛。祭坛上没有神像,没有牌位。
只在中央,供奉着一枚小小的、布满裂痕、早已失去所有光泽的玉铃铛碎片。
旁边,还有一捧取自月殒天坑边缘、依旧带着灼热温度的琉璃砂砾。
以及,几片在废墟中寻到的、染着暗金色与暗红色血迹的圣剑残片。
没有铭文,没有颂歌。只有风吹过古树枝叶的沙沙声,如同大地的低语;只有溪水流淌的潺潺声,如同时光的叹息。
偶尔,会有经历过那场浩劫的老人,带着懵懂的孩童来到这里,指着那三样东西,用沙哑的声音讲述:
“看,这是‘引铃者’的碎片,他化作了光,挡住了灭顶的天罚……”
“这是‘灰烬行者’的血与火,他从旧日的灰烬里,找到了新的路……”
“还有这个……这个碎片……来自一个……一个审判了神魔、最终把力量还给大地的影子……”
孩子们似懂非懂,只记得老人眼中复杂的光芒,记得这片土地深处隐隐传来的、带着悲伤却又孕育着生机的脉动。
远处,寂灭寒渊的方向,血雾依旧翻涌,如同大地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深渊深处,那亿万神魔怨念的低语从未停歇,诉说着永恒的背叛与孤寂。
天空,那轮曾被血色侵蚀的银月,边缘的暗红痕迹并未完全褪去,成了一道永恒的、沉默的印记。
神庭依旧沉默。夕瑶的意志如同消散在虚空,再无回应。新的秩序尚未建立,旧的枷锁已然粉碎。混乱与生机,绝望与希望,如同纠缠的藤蔓,在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土地上野蛮生长。
没有神,没有魔,没有永恒的答案。
只有脚下这片伤痕累累却依旧孕育生命的大地。
只有风中回荡的、关于引铃、灰烬与审判的……低语。
只有那株古老的、纹路如血的巨树,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守护着祭坛上那些沉默的碎片,也守护着这个在废墟上诞生的、没有名字的……新生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