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修士哆嗦着嘴唇,手里那破木勺差点掉地上。他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着这么神的人物——白发飘飘跟雪似的,往那儿一站连风沙都绕着走。这哪是凡人?分明是神仙下凡啊!
\"仙...仙子...\"老修士膝盖一软就要跪,后头那群瘦得跟麻杆似的汉子们也跟着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就那个病恹恹的年轻人还愣着,直勾勾盯着凌霜的衣角发呆。
凌霜眉头微皱,手指一抬,老修士就觉着有股子凉气托着自己膝盖,愣是跪不下去。\"不必跪。说正事。\"
\"您老刚说...要帮咱们建家?\"那个会跺脚的汉子大着胆子抬头,脸上黑灰被眼泪冲出两道沟,\"可这鬼地方...\"他抓起把沙子让它们从指缝漏下去,\"连耗子都活不成...\"
凌霜没吭声,走到他们刮黑粉的地方蹲下。手指头往那铁疙瘩似的地面一戳,咔嚓!硬是戳出个三寸深的洞。看得众人倒吸凉气——他们得凿半天的活儿,人家一手指头就解决了。
\"这黑石粉,作甚用?\"
老修士赶紧捧了把粉末过来:\"回仙子话,这是黑铁砂。跟野草根一起煮...能顶饿...\"说着自己都臊得慌。那玩意儿吃多了拉不出屎,村里已经胀死两个孩子了。
凌霜指尖捻了捻粉末,突然转身朝窝棚后头走去。众人赶紧跟上,只见她停在那汪浑水坑前,手掌往坑底一按——
咕嘟!咕嘟!
浑浊的水面突然翻起泡泡,眼瞅着泥浆子往下沉,上头竟慢慢清亮起来。更神的是,坑底开始往外渗水,不一会儿就涨了半尺深!
\"水...清水啊!\"有个妇人当场哭出来,趴在地上就要喝。凌霜一把拎住她后领:\"不急。\"说着手指在水面画了个圈,那水居然结出层冰盖子,\"先办正事。\"
她转身点人:\"你,过来跺脚。\"
那汉子懵懵懂懂走过来,在凌霜指定的地方使劲一跺。这回怪了,地面居然真裂开条缝,比往常宽得多。
\"你,试试这个。\"凌霜抛给病秧子年轻人一块红石头。年轻人手忙脚乱接住,刚摸两下那石头就泛红光,烫得他差点脱手。
\"还有你。\"凌霜看向那个总盯着羽毛的妇人,\"现在什么风?\"
妇人条件反射抬头:\"是...是东北风!要堵西边的洞!\"说完自己都愣住——往常得看半天羽毛才敢确定。
凌霜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祖上多半是修士,血脉里还留着点灵力。虽然稀薄得可怜,但在这绝境里硬是被逼着显出来了。
\"听着。\"她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竖起耳朵,\"我能教你们引清水、固地基、生火种。但有个条件——\"
众人眼巴巴等着。
\"你们得把这点看家本事,练到够养活一村人。\"
老修士突然扑上来抓住凌霜袖子:\"仙子!您是要...要教咱们仙术?!\"脏兮兮的手在白衣袖上留下个黑爪印,吓得他又赶紧缩回去。
凌霜看着袖口污渍,不知怎的想起明辉那句话——\"弯下腰,才能听见人间声响\"。她索性撩起衣摆蹲下来,跟老修士平视:
\"不是仙术。是活命的法子。\"
说着指尖凝出三枚冰晶,分别飘向会跺脚的汉子、病秧子年轻人和老修士:\"你们三个,明日天亮来找我。\"
当夜,凌霜就在他们窝棚边上冻出间冰屋。村里人哪见过这个,有胆大的孩子偷偷摸冰墙,被凉得一激灵又咯咯笑。凌霜盘坐在屋里,听着外头压抑的欢笑声,莫名想起寒玉峰上那些冰技班弟子。
第二天鸡刚叫——其实这鬼地方没鸡,是村里人看天色估摸的——那三人就蹲在冰屋外头了。
凌霜教得简单粗暴。
教跺脚汉子时,她直接把人带到岩壁前:\"想着脚下有根连着大地的线。\"说着往他后腰一拍,汉子顿时觉得有股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下意识跺脚——
轰隆!
这回动静大了,岩壁上直接裂开道三尺长的缝!崩飞的碎石差点打着看热闹的村民。
\"我...我这么厉害?\"汉子看着自己起老茧的脚掌发愣。
凌霜摇头:\"借了我的力。你自己练,十次能成一次就算入门。\"
教病秧子年轻人更简单。凌霜直接往他怀里塞了把干草:\"点着。\"
年轻人手抖得跟筛糠似的,憋得脸红脖子粗,那草梗才冒了丝青烟。凌霜也不急,就让他这么练了整天。到傍晚时,年轻人已经能烤熟一只蚂蚱——虽然把自己累晕过去两回。
最麻烦的是老修士。老人家记性差,凌霜教他引水诀的手势,教了七八遍还记混。最后凌霜想了个招,把他带到水坑边,抓着他手腕硬走了一遍灵力路线。老修士突然\"啊呀\"一声,只见坑底咕嘟嘟冒出水来,乐得胡子直颤:\"成了!真成了!\"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这三块料总算有了点模样。跺脚汉子现在十脚能震裂三次地面,病秧子能点着灶火了,老修士引的水够全村人喝。凌霜算算日子,该办正事了。
这天她把全村人召集到新挖的蓄水池边——现在这池子有模有样,四壁冻着冰壳子,水清得能照人。
\"明日,建村。\"
村民面面相觑。建村?拿啥建?这荒原上连根像样的木头都没有。
凌霜也不解释,带着跺脚汉子就往东边走。约莫二里地外有片风化岩区,她指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震松。\"
汉子运足力气连跺三脚,还真震塌了小半片岩壁。凌霜手指连点,崩落的石块自动垒成方方正正的条石。后头跟来的村民都看傻了,有个机灵小子突然喊:\"仙子这是要垒石头屋?\"
凌霜点头,又带人往北走了三里。这里有道干涸的河床,她让老修士站在河床最低处引水。老家伙憋得满头大汗,到底引出一股细流。凌霜顺势一掌拍向河床——
咔嚓!
冻气顺着河道蔓延,硬是冻出条引水渠!水流乖乖沿着冰槽往村子的方向淌去。
最绝的是找建材。凌霜领着病秧子年轻人摸到片盐碱地,指着地上白花花的结晶:\"烧。\"
年轻人手忙脚乱折腾半天,愣是把几块盐疙瘩烧化了,凝成坨坨玻璃似的玩意儿。凌霜用这玩意当粘合剂,混着碎石块,居然真砌出堵矮墙。
村民们这下彻底服了。会跺脚的负责开山取石,病秧子带着半大小子烧粘合剂,老修士管引水,妇人孩子们编草绳当箍筋。凌霜就负责最关键的部分——她挨个给垒好的石墙\"加冻\",把那些缝隙冻得比铁还硬。
不出半月,荒原上竟真冒出个像模像样的小村落!八间石头屋围成圈,中间是蓄水池。凌霜还在村子外围冻了圈矮冰墙,专门挡风沙。
这天傍晚,村民在新砌的灶台上煮了锅正经粮食粥——是用他们存的黑铁砂跟过路商队换的。老修士捧着碗的手直抖:\"祖宗诶,咱村有瓦遮头了...\"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惊呼。只见天边黄云翻滚,狂风卷着砂石像堵墙似的压过来。
\"是黑沙暴!\"有经验的老人脸都白了,\"这风能刮走牯牛!\"
村民们慌作一团,却见凌霜已经站在冰墙上。白发在狂风中乱舞,她双手往下一按——
嗡!
整个村子的冰墙突然蓝光大作,寒气结成半透明的罩子倒扣下来。黑沙暴撞在罩子上,竟像浪头拍着礁石,哗啦啦分流而过!
村里人张着嘴仰头看,有个孩子突然喊:\"神仙姐姐把风暴劈开啦!\"
当夜,村民们说什么都要办个谢神宴。凌霜被按在首座,面前摆着全村最好的吃食——半碗小米粥,一碟咸野藿。她看着那些小心翼翼讨好她的面孔,突然伸手从袖里掏出个布包。
\"吃这个。\"
布包摊开,竟是条风干的咸鱼!村民哪见过这个,老修士颤巍巍地问:\"仙子...这是何物?\"
\"鱼。\"凌霜顿了顿,\"配粥。\"
这是浪翻天上次硬塞给她的,一直冻在袖里没动。村民们将信将疑地掰了点鱼肉丝放粥里,下一秒眼睛全亮了——咸鲜味在嘴里炸开,几个老人吃着吃着就哭了。
凌霜看着他们狼吞虎咽,起身走到屋外。荒原的夜空格外清澈,繁星像撒落的冰碴子。她忽然想起明辉说的\"星火燎原\",如今算是明白了——真正的火种,从来不是她带来的。
是她脚底下这些满脸褶子的老人、满手老茧的汉子、连咸鱼都没见过的孩子。是他们骨子里那股想活下去的劲儿,像埋在灰里的火星子,给点风就能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个病秧子年轻人。他壮着胆子问:\"仙子...您要走了吗?\"
凌霜没回答,反问他:\"你叫什么?\"
\"村里人都叫我阿火...因为总发烧。\"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头,\"现在能生火了,这名儿倒应景。\"
凌霜突然抬手,一枚冰晶落入阿火掌心:\"七日后,冰会化。里头有引火诀。\"
阿火扑通跪下砰砰磕头,抬头时眼前哪还有人?只有一枚冰晶在掌心幽幽发亮。
百里外的荒原上,凌霜踏风而行。金眸映着月光,嘴角罕见地带着丝笑。她袖子里还揣着块村民硬塞的黑铁砂饼——难吃得要命,但值得留着。
死寂荒原的第一簇火,算是点着了
(接上文)
凌霜这头刚飞出百八十里地,突然觉得袖子发烫。一摸,好家伙,那块黑铁砂饼居然在冒烟!她赶紧抖搂出来,只见那黑疙瘩烧得通红,跟块火炭似的。
\"见鬼...\"凌霜捏着冰诀去碰,滋啦一声白气直冒。这破饼子居然把她袖里藏的寒玉给融了个角!
正纳闷呢,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闷响。抬眼一瞧,荒原尽头腾起片红云,把半边天都染成了血色。凌霜眉头一皱——那方向,不正是她刚离开的村子?
掉头就往回赶。离村子还有二里地,热浪已经扑面而来。原先的冰墙早化了,石头屋子被烤得发红。村民们乱作一团,老修士带着几个汉子正拿木桶泼水,那水还没落地就变成白气飘走了。
\"仙子回来了!\"有个眼尖的孩子喊了一嗓子。人群呼啦全跪下了,阿火举着那枚快化完的冰晶,嗓子都喊劈了:\"地下...地下冒火!\"
凌霜一个箭步蹿到村中央。蓄水池早煮开了,咕嘟咕嘟跟沸汤似的。她并指往地下一戳,冰劲顺着指尖往下探——好家伙,三十丈深处有条火脉正在乱窜,眼瞅着要喷上来!
\"都退开!\"凌霜喝退村民,双手猛地拍向地面。蓝光顺着她手掌炸开,冻气眨眼间铺出方圆十丈的冰面。可这冰刚结上就化,化完又结,跟地火较上劲了。
村民们看得腿肚子转筋。只见仙子白衣鼓荡,头发丝都结着冰碴子,脚底下却滋滋冒白烟。有个胆大的趴地上听,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地底下在打架!冰火打架!\"
正僵持着,突然\"咔嚓\"一声,凌霜脚下的冰面裂了道缝。火舌顺着缝往上舔,差点燎着她衣角。老修士急得直跺脚:\"要糟要糟...\"
凌霜突然收了冰劲。就在村民以为她要放弃时,这姑娘做了件谁都没想到的事——她居然盘腿坐火缝上了!
\"仙子使不得啊!\"老修士差点背过气去。却见凌霜闭着眼,任凭火苗窜上她衣摆。说也怪,那火碰到她衣裳就不烧了,反倒顺着衣袖往她身上爬,活像条温顺的红绸子。
阿火突然福至心灵,掏出怀里快化完的冰晶往地上一按。冰晶\"嗤\"地化成水,渗进裂缝里。地火居然跟着缩了缩,没那么凶了。
凌霜猛地睁眼,金眸里像有火苗在跳:\"都过来!会引水的站东,会跺脚的站西,阿火带人守住北面!\"
村民们连滚带爬各就各位。老修士带着引水组拼命往地下灌水,跺脚汉子领着人把地面踩得咚咚响。最绝的是阿火,带着几个半大小子手拉手围成圈,手心全贴着地——他们手心都红彤彤的,跟小火炉似的。
凌霜站在中央,左手引冰右手导火。冰火两股气在她身前拧成个漩涡,慢慢往地下压。村民们看得真切,仙子衣袂翻飞,左边袖子结冰右边袖子冒火,活像庙里画的阴阳神仙。
\"压!\"凌霜一声清喝。所有人同时发力,只听地底闷响如雷,那股燥热突然消退。蓄水池不再沸腾,石头屋子也不发红了,就剩几缕白烟从地缝里飘出来。
村民们一屁股坐地上,呼哧带喘。阿火摊开手掌——好嘛,手心烫出个水泡,却咧着嘴直乐:\"地火...地火服了!\"
凌霜掸掸衣裳站起来,袖口还冒着烟呢。她走到村东头跺脚汉子跟前:\"你,现在往这儿跺三下。\"
汉子咬牙跺脚。头两下没动静,第三脚下去,地面突然喷出股热水!不烫,温乎乎的,跟澡堂子里的差不多。
\"这是...\"老修士沾了点水舔舔,\"甜水!不是咸的!\"
凌霜点点头,又带人到村西边。让阿火往块扁石头上一按,那石头居然慢慢热起来,最后能烙饼了!
\"火脉压住了,但没灭。\"凌霜指着新冒的热泉和暖石,\"往后冬天冻不着,煮饭省柴火。\"
村民们这才明白过来,仙子不是来除灾的,是来给他们送宝贝的!老修士又要跪,被凌霜一把架住:\"别跪。这火脉蹊跷,早不来晚不来...\"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破锣嗓子:\"哎呦喂!这穷乡僻壤哪来的温泉啊?\"
一队人马扬尘而来。打头的是个穿绸褂子的胖老头,后头跟着十来个带刀的。村民们脸色唰地变了——是五十里外黄沙集的苟老爷,专收\"地皮税\"的恶霸!
苟老爷滚下马,眯缝眼往热泉那一扫,顿时笑成朵菊花:\"天降祥瑞啊!这泉眼归我了,正好建个汤池子...\"说着突然瞅见凌霜,绿豆眼瞪成了黄豆:\"这、这位是?\"
老修士刚要开口,凌霜一个眼神止住。她慢悠悠走到苟老爷跟前,白发梢还滴着水呢:\"你要买泉眼?\"
\"买?\"苟老爷乐了,\"这荒原上的东西,向来是谁...\"话到一半突然噎住——他看见这白衣姑娘脚下结冰了!冰碴子正顺着他的绸缎鞋往上爬!
\"仙、仙子饶命!\"苟老爷扑通就跪,脑门磕得咚咚响。后头那些打手更怂,刀都不要了,扔地上就跑。
凌霜懒得理他们,转头问老修士:\"这人平日怎么收税?\"
老修士恨恨道:\"每户每月二十斤黑铁砂,交不上就抽鞭子!前年李老汉的闺女...\"
凌霜听完,冰珠子往苟老爷脚前一弹:\"听着。往后这村子我罩着。你每月送三十斤粮、十斤盐来。\"见苟老爷要嚎,又补了句:\"用热泉的水煮茶,能治你肾虚。\"
苟老爷张大嘴——他肾虚这事儿可没跟外人说过!当下头磕得更响了:\"仙子圣明!小的明儿就送粮来!\"
等这帮人屁滚尿流跑没影,村民还跟做梦似的。阿火突然\"嗷\"一嗓子蹦起来:\"咱村有温泉了!能洗澡了!\"一帮半大小子顿时疯了,衣服都不脱就往热泉里跳。
凌霜摇摇头要走,衣袖却被拽住。回头见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捧着个歪歪扭扭的泥娃娃:\"神仙姐姐,送给你...\"
那泥娃娃丑得可爱,脑袋上还插根白草当头发。凌霜接过来,发现泥娃娃手心刻着道歪歪扭扭的符——居然有几分镇火诀的影子!
她突然蹲下来,平视着小丫头:\"谁教你画的?\"
\"梦里有个红衣服姨姨...\"小丫头扳着手指数,\"她说等我长大点,就教我煮石头吃...\"
凌霜瞳孔一缩。煮石为粮,这是炎狱山的秘法!她猛地起身环顾——这穷得叮当响的破村子,居然同时引来了寒玉峰和炎狱山的传承?
远处夕阳西下,新冒的热泉腾着白雾。村民们笑着闹着,有个老汉甚至泡在泉眼里唱起了荒原小调。凌霜站在暮色里,突然明白了明辉那句\"星火燎原\"的真意。
哪有什么天降救星。这些村民骨子里淌着的,怕是某个上古门派的血脉。如今灵气复苏,这些血脉就像埋在灰里的火星子,给点风就能着。
她摸摸小丫头的羊角辫,把泥娃娃揣进怀里。转身时,听见老修士正跟阿火嘀咕:\"...得给仙子立个像...\"
凌霜脚下一滑,差点栽温泉里。立像?她想起寒玉峰那些祖师尊像,个个板着脸跟欠钱似的,顿时头皮发麻。
\"不必。\"她扭头扔下一句,\"真要立,就立个温泉管子。\"想想又补充:\"叫...叫扶贫项目。\"
村民们面面相觑——这词儿新鲜,但听着就踏实!
凌霜踏月而去时,身后村落炊烟袅袅。有热泉蒸汽,有煮粥香气,还有孩子们新学的歌谣。她摸了摸袖中的泥娃娃,嘴角微扬。
这簇火,算是越烧越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