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整个议事堂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火盆里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
所有人都被这套闻所未闻的方略给震住了。
这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思维,而是一种……一种开疆拓土、建立基业的宏大格局。
凤三娘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陈平川身上。
她从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里,看到了远超草莽范畴的智慧与仁德。
猛地站起身,凤三娘白皙的手掌握住剑柄,环视众人,声音清冷。
“就按军师说的办!谁有异议,来找我凤三娘!”
于是,在陈平川的亲自监督下,十几名恶贯满盈的秃鹫寨匪徒,被斩于山门之前。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山道的土地,也彻底震慑了所有降匪,让他们熄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心思。
剩下的几百人,在严密的管理下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劳动改造。
黑风寨的防御工事和山寨规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变强。
陈平川的威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山寨众人看他的眼神,已从最初的敬佩,变成了彻底的信服与依赖。
他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而凤三娘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的青衫少年,看着他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模样,心中在佩服的同时,一股恐慌,也悄悄爬上她的心头。
这小小的黑风山,恐怕是留不住他的……
数日后,又一场庆功宴上,气氛融洽和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平川走到大堂中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首座上那道英姿飒爽的身影,深深一揖。
“大当家。”
凤三娘抬眼看他,嘴角还带着一丝因山寨日益兴盛而生的笑意,眼中波光流转。
“黑风寨危机已解,寨中实力蒸蒸日上,在下也算完成了当初对大当家的承诺。”陈平川的声音沉稳,回荡在大堂上,“平川离家日久,父母亲人定然忧心如焚,来年春闱之期也日渐临近,恳请大当家信守承诺,放我下山。”
喧闹的大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凤三娘那张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
她缓缓站起身,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寒风吹散的烟。
手腕一翻,一抹冷厉的寒光闪过。
“锵——”
那柄薄如秋水的长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稳稳地抵在了陈平川的胸口。
“我黑风寨的规矩,只有死人,才能离开!”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冰冷无比!
陈平川面对锋利的剑尖,脸上竟无半分惧色,反而嗤笑一声。
他的眼中,带着浓重的失望与嘲讽。
“我本以为大当家是信守承诺的侠义之辈,没想到,也与那些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小人无异!”
他故意用言语刺激凤三娘最引以为傲的自尊。
“你找死!”
凤三娘被他的话彻底激怒,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杀机一闪,手腕猛地向前一送!
她本只想吓退他,让他服软,让他收回那句诛心之言。
可陈平川却挺直了胸膛,不闪不避,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噗——”
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剑尖没入,一朵妖艳的血花,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青衫。
陈平川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剑,又抬头看了看凤三娘,身体晃了晃,缓缓向后倒去。
凤三娘呆立当场。
她看着自己兀自滴血的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平川,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脑中一片空白。
“军师!”
“快救军师!”
议事堂内,座椅翻倒,酒坛倾洒,人们乱成一团,
铁牛蒲扇般的大手粗暴地拨开面前的人群,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陈平川。
瞥了一眼已经呆傻的凤三娘,一言不发抱着人,大步流星地冲向后堂。
山寨里的几个大夫都被紧急叫来,后堂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剑刺得不深,万幸没伤到要害。”大夫检查完伤口,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却依旧凝重,“就是流的血太多了,人虚得很,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大夫,你一定要治好军师啊!”
铁牛的哀求声从门里传出来,凤三娘一人站在门外,夜风阴冷,吹动着她玄色的衣角。
清冷的月光洒下,将她那张向来英气逼人的脸庞映照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一种深深的懊悔涌上心头。
哑巴叔不知何时无声地来到她身边,伸出粗糙的手,不停地比划着。
可凤三娘却像丢了魂儿一样,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她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扇门仿佛成了一道生死界限,隔开了她与那个被她亲手推向深渊的人。
她怕了。
平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到害怕。
怕自己真的,亲手杀了他。
那个用智慧为山寨带来新生,用言语点亮她心中迷茫的少年。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凤三娘寸步不离。
她固执地守在陈平川的床边,学着郭大妈的样子,笨拙地为陈平川擦拭身体,为他更换伤药。
那双握剑时稳如磐石、杀人时干净利落的手,在触碰到伤口时,却抖得厉害。
喂陈平川汤药时,也是仔细吹了又吹,生怕烫到他。
往日里那个英姿飒爽、令山匪闻风丧胆的黑风寨大当家,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手足无措,让旁边看着的郭大妈等人面面相觑,心中又是叹息又是心疼。
第四日清晨,一缕金色的阳光挣脱云层的束缚,透过窗棂斜斜地照了进来。
陈平川终于悠悠转醒。
眼皮沉重如铅,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伏在床边睡着的凤三娘。
她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梦中也摆脱不了梦魇的纠缠,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带着一种褪去坚硬外壳后的脆弱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