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
首都机场的空气带着特有的混浊感,扑面而来。
出口处,一个人影在人潮中显得格格不入。高原穿着一件崭新的白大褂,袖口别着一枚医师牌,在灯光下反着光。
他看见了叶雪嫣和萧羽,径直走了过来。
“我复职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急诊科,还是老地方。”
叶雪嫣点了下头:“恭喜。”
“谈不上。”高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叶雪嫣,“救你的那位先生让我转交这个。”
叶雪嫣接过信封。很轻,没有分量。
她打开封口,倒出来的不是信纸,而是一枚小小的、泛着黄铜色泽的金属齿轮。
是柏林那座教堂钟楼上的。
齿轮的背面,用德语刻着一行小字。
叶雪嫣的指尖抚过那冰冷的刻痕,她认得那句话。
致迟到的正义。
“他已经走了。”高原补充道,“他说他的承诺完成了,剩下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
“我们知道了。”萧羽回答。
高原看着他们两个,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汇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
司机开着暖风,收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但无法驱散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们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谁也没有看谁。
叶雪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建筑此刻却显得陌生。
“回叶家公馆吗?”她问,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自己。
萧羽的视线落在前方驾驶座的靠背上。“你回公司吧,那里更需要你。”
“那你呢?”
“我随便走走。”
叶雪嫣没有再问。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车子在叶氏集团总部大楼前停下。
叶雪嫣下车,萧羽没有动。
“萧羽。”她站在车门外,回头看他。
“嗯?”
“谢谢。”
萧羽没有回应。
叶雪嫣关上车门,转身走进了那座象征着她全部事业的玻璃大厦。
叶氏总部门前,几个工人正在拆除一块巨大的金属标牌。那是霍氏集团的logo,曾经代表着两家最顶尖的合作。如今,它被切割,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厅里,员工们行色匆匆,但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振奋。
他们看到叶雪嫣,纷纷停下脚步,躬身致意。
“叶总。”
“叶总回来了。”
她穿过人群,走向董事长专属电梯。
顶层,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开着。
她的爷爷,叶家的定海神针,正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看着窗外的城市天际线。
他比上一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
“爷爷。”叶雪嫣走进去。
老人没有回头。“回来了。”
“是。”
“霍家的牌子,拆了?”
“正在拆。”
老人操纵着轮椅,转过身来。他的腿上盖着一条毯子,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像鹰。
他指着身后墙壁上的一处空白。“那里,我已经想好挂什么了。”
“挂什么?”
“‘诚信如山’。”老人一字一顿地说,“这是叶家的根。以前是,以后也是。你差点就忘了。”
叶雪嫣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个‘星尘计划’,是你父亲和萧家的老头子定下的。你做得很好,把计划完成了。”老人的话锋突然一转,“但是,你把一个外人,牵扯得太深了。”
“他不是外人。”叶雪嫣反驳。
“不是外人?”老人冷笑一声,“他的爷爷和我有旧怨,他的父亲不知所踪,他自己,不过是三年前我们用五百万买回来的一个赘婿。雪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没有他,叶氏在欧洲的资产已经被霍家吞并了。没有他,我可能已经死在柏林了。”叶雪嫣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一码归一码。”老人敲了敲轮椅的扶手,“他是把尖刀,刀用完了,就该放回刀鞘里。我们叶家,会给他足够的补偿,一笔他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然后,让他离开。”
“不可能。”叶雪嫣直接拒绝,“他是我的丈夫。”
“丈夫?”老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张协议,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稳住萧家那个老东西的工具。现在,工具没用了。”
他的视线落在叶雪嫣手腕的星轨手链上。“摘了它。叶家的女儿,不需要靠别人的东西来点缀。”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雪嫣看着自己的爷爷,那个曾经教会她商场上所有生存法则的人。她发现,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如果我说不呢?”
“你没有选择。”
“她当然有选择。”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两人同时望去。
萧羽站在那里,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页已经泛黄的旧书。
他从档案柜的阴影后走了出来,一步步走进阳光里。
“是你?”老人眯起了眼睛,审视着这个三年来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年轻人。
“老爷子。”萧羽的称呼很客气,但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尊敬。他走到叶雪嫣身边,将那本书放在了办公桌上。
封面上是几个德语单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德中字典。
是萧羽爷爷的那本。
“你偷听我们说话?”老人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只是来还东西。”萧羽说,“顺便,听到了一些有趣的论调。比如‘工具论’,还有‘刀鞘论’。”
他看向叶雪嫣:“他说得对,我确实是个外人。”
叶雪嫣的心沉了一下。
“但这份德中字典,是我爷爷留给我的。”萧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字典的封面,“所以,关于‘星尘计划’,我想,有些部分我比叶家的人更清楚。”
老人的脸色变了。
“你什么意思?”
“‘星尘计划’,从来就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萧羽说,“我爷爷负责的部分,不是商业,而是清算。清算那些躲在商业战争背后,真正肮脏的东西。霍家,只是第一个。”
他翻开字典,从夹层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
纸张的年代,比字典还要久远。
“我爷爷说过,诚信,确实像一座山。”萧羽把羊皮纸在桌上展开,“但有时候,山也会崩塌。当它崩塌的时候,需要有人把它重新垒起来。”
羊皮纸上,不是文字,而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无数个名字和公司,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蛛网的正中心,除了霍家,还有一个叶雪嫣从未见过的家族徽记。
“这是……”叶雪嫣看着那个徽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父亲留下的后手,是区块链存证,毁不掉。”萧羽说,“而我爷爷留下的,是源头。一个,连你父亲都接触不到的源头。”
老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那张羊皮纸,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不可能……这东西早就应该毁掉了……”
“看来,老爷子认识它。”萧羽把字典推到老人面前,“我爷爷说,这本字典,是当年您送给他的。他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什么话?”
“欠债,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