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秦淮烟笼纱(陆)
part Six:秦淮烟雨终成梦,青史留名话传奇
康熙二十三年,吴梅村在苏州病逝。临终前,他让人将《卞玉京传》收入自己的文集中,并留下一段遗言,命家人不得在墓碑上刻官衔,只书“诗人吴梅村之墓”几个字。
这一生,他终究是无法原谅自己当年的懦弱,只得将对卞玉京的愧疚,带进了坟墓。而遥远的秦淮河上,关于 “秦淮八艳”的传说,却并没有随着她们的离世而消失。
卞玉京的才情与痴情,陈圆圆的美貌与坎坷,董小宛的温婉与坚韧,李香君的刚烈与悲剧,顾横波的风流与智慧,黄峨的清雅与贤淑……等等等等。
如今,她们的故事,被说书人编成了段子,在画舫上弹唱;被文人墨客写成了诗词,在江南流传;甚至被编成了戏曲,搬上了民众的戏台。
这日,秦淮河上最大的戏班子——“金陵班”,正在演出新排的昆曲《秦淮烟雨》,讲的正是卞玉京与吴梅村的故事。台下坐满了男女老少,有文人雅士,也有贩夫走卒,人人都被戏中曲折的情节和演员动情的表演所吸引。
当戏演到卞玉京血溅诗稿,拒绝田畹逼婚时,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演到吴梅村在青溪阁上,题诗定情时,观众们又露出了向往的神色;而当演到卞玉京黄冠道服,与吴梅村最后诀别时,许多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戏班戏台后面,老班主正给扮演卞玉京的小旦梳妆。这小旦名叫苏卿怜,年方十六,容貌清秀,嗓音婉转,是班中的后起之秀。
“卿怜啊,”老班主一边给她插戴,一边叮嘱,“这场戏是我们班的招牌,你可得好好演,尤其是最后那段《醉桃源》,要唱出卞玉京那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又带着一丝无奈的悲伤。”
苏卿怜点点头,轻声道:“师父,我知道了。只是……我总是觉得,卞玉京姑娘好可怜,一生痴恋,却换来一场空。”
老班主叹了口气:“傻孩子,这就是命啊。我们做戏的,演的是别人的故事,流的是自己的眼泪。你看这一条秦淮河,每年都有新人来,旧人去,可这故事,却总是相似的。”
正说着,忽听得前台传来一阵更热烈的掌声,原来是演到了卞玉京临终前题诗的那一幕。苏卿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戏服,准备上台。
她站在台侧,看着台上的“吴梅村”正抱着“卞玉京”的身体痛哭,听着台下观众的唏嘘声,忽然觉得,这些百年前的女子,虽然身处风尘,命运多舛,但她们的故事,却以这样的方式,永远地留在了秦淮河上,留在了人们的心中。
锣鼓声起,她款步走上台,唱起了那首流传百年的《醉桃源》:
“清溪尽处是侬家,门临两岸花……东风忽送卖珠车,香尘逐去鸦……春已老,客还家,夕阳江上楼……笛声凄断月痕斜,芳魂何处赊?”
歌声清越,带着淡淡的哀愁,在秦淮河的夜空中回荡。台下的观众们听着这歌声,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月白罗裙的妙龄女子,在桃叶渡头,青溪阁上,留下了她短暂而璀璨的一生。
戏演完了,观众们渐渐散去,秦淮河上的画舫也陆续归航,散入夜色之中。苏卿怜卸了妆,走到河边,看着水面上倒映的明月,心中若有所思。
“卿怜姐,发什么呆呢?”同班的小生走过来,笑道,“莫不是入了戏,还在想卞玉京啊?”
“哎呀呀……卿怜姐,你可不要学那卞玉京呀!”
苏卿怜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在想,她们这些女子,虽然命运坎坷,但至少,她们的故事被人记住了。不像我们,演完这场戏,明天又要演别的故事,谁还会记得我们呢?”
小生笑了:“傻姐姐,我们演的是她们的传奇,而我们自己,不也是这秦淮河传奇的一部分吗?你看这河水,日夜流淌,带走了多少人,又留下了多少故事。只要这秦淮河还在,这勾栏瓦舍还在,这传奇,就不会结束,难道不是么?”
苏卿怜看着眼前的秦淮河,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无数的星星在闪烁。她忽然明白了,卞玉京她们的一生,虽然充满了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但她们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而她,作为一个唱戏的女子,或许无法像卞玉京那样留下千古才情,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歌声,将这些传奇继续传唱下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在秦淮河的烟雨深处,曾经有过那样一群风华绝代的女子,她们的故事,值得被永远铭记。
夜风拂过,带来了远处画舫上传来的弹唱声,唱的正是李香君的《桃花扇》:“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歌声缥缈,在夜空中散化成无数碎片,缓缓融入了秦淮河的流水声中。苏卿怜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秦淮河又会迎来崭新的一天,新的故事,而那些关于卞玉京,关于“秦淮八艳”的传奇,将会像这河水一样,永远流淌在人们的心中,成为江南烟雨中,一道永恒的风景。
而卞玉京,那个曾经痴心错付的女子,她的一生,终究是化作了青溪阁上的一缕墨香,桃叶渡头的一声轻叹,和这秦淮河上,一首唱不完的《醉桃源》。
她的爱情虽然凄美,她的人生虽然坎坷,但她用自己的坚韧和才情,在这男权社会中,活出了自己的风采,也在历史的画卷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或许就是她留给后世最珍贵的传奇。
想到此处,苏卿怜微微一笑。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下来,落进秦淮的无边夜色里,寂静无声……。(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