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大梁。
秦军大举东进的消息,如同一阵朔风,骤然吹散了这座繁华都城的靡靡之音。
魏王宫,正殿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秦人以‘救灾行义’为名,兴兵犯境?”魏王圉的面色苍白,他目光投向阶下最受宠信的龙阳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颤抖,“爱卿,这……这可如何是好?”
龙阳君那张素来以俊美着称的脸庞,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他躬身道:“大王,李斯此举,毒辣至极。
他以‘义’为旗,我军若迎击,便失了道义,陷于不仁,恐引国中灾民非议;若不迎击,则无异于开门揖盗,任其长驱直入。此乃攻心之策。”
他顿了顿,“依臣愚见,或可遣使斡旋,一面嘉其‘义举’,一面探其真实意图,以拖待变……”
“拖?如何拖?等秦军的‘义兵’将我大梁城围起来再拖吗?”
一声清冷而威严的呵斥从殿后传来,打断了龙阳君的话。众人回头,只见魏太后在侍女的搀扶下,面沉似水地步入殿中。
她的目光扫过龙阳君,带着一丝冷冽,随即落在王座上的儿子身上,眼神复杂。
“大王,国难当头,你还指望以言辞粉饰太平?”太后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忘了你王弟是如何评价秦国的吗?虎狼之国,其心可测!如今,这头虎狼更是披上了‘仁义’的皮囊,其险恶百倍于前!”
魏王圉被母亲提及王弟,神色一黯,羞愧地低下了头。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
谁都清楚,太后口中的“王弟”,正是那位曾合纵五国,大破秦军于函谷关下,威震天下的信陵君魏无忌。只可惜,英雄迟暮,如今已是沉疴在身,病入膏肓。
魏太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与悲痛:“事到如今,能解此局者,非在朝堂。备车,去信陵君府!”
信陵君的府邸,与王宫的惊惶截然不同,静谧中透着一股萧索。
卧榻之上,天下闻名的信陵君魏无忌,面如金纸,呼吸间带着沉重的喘息。听闻母亲与兄长亲至,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魏太后亲手按住。
“无忌,不必多礼。”魏太后看着眼前这个为魏国耗尽一生的儿子,声音不禁哽咽,“秦军压境,国之将亡,为娘……是来问计于你的。”
魏王站在一旁,看着病榻上的弟弟,嘴唇嗫嚅,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王弟……”
魏无忌浑浊的眼中陡然射出一道精光,仿佛回光返照。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母亲……王兄……可知秦军此次主事者为谁?”
“是那个李斯!”
“李斯……”魏无忌念着这个名字,嘴角竟泛起一丝冷笑,
“此人……远胜商鞅、白起。商鞅以法驱民,白起以杀镇敌,皆是术。而这李斯,竟懂得窃‘义’之名,争夺天下人心……此为‘道’争。其心……可畏!”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死死抓住太后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儿臣……已是风中残烛,无力回天。但……魏国尚有一人,可与此獠对弈!”
“谁?”魏太后与魏王增异口同声地急切问道。
“孔……孔斌!”
孔斌,孔子后人,鲁国大儒。因鲁为楚灭,流落至大梁。
不一会儿,一身素色儒袍、气质温雅的孔斌被请入王宫。面对惊惶失措的魏王与满朝文武,他只是平静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孔先生,”魏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秦军号称‘义兵’,寡人该如何应对?”
孔斌并未立刻回答,反而反问道:“大王可知,秦此番伐魏,最利之器非兵甲,最险之刃非强弩,而是何物?”
满朝公卿面面相觑,龙阳君若有所思,却终究不敢断言。
孔斌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一个‘义’字!”
“李斯以‘义’为矛,欲攻破我大魏民心之防线。此战,若只在沙场争胜负,我军未战已输一半。欲破秦军,必先破其伪‘义’!”
魏王精神一振,急道:“先生有何良策?”
孔斌胸有成竹,朗声道:“臣有二策,内外并举,可安大魏,可退强秦!”
“快快讲来!”
“一策,合纵连横,以势制势!”孔斌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李斯之‘义’,看似仁德,实则为秦国吞并天下张目。此等‘霸道之伪义’,非独我大魏之危,更是韩、赵、楚、齐、燕共同之大敌!
大王当立刻派出使者,晓以利害,告之诸国:今日秦能以‘义’伐魏,明日便能以‘义’吞韩灭赵!唇亡齿寒,唯有合纵,方能自保!”
“另一策,固本安民,以仁对义!”孔斌的语调陡然拔高,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此乃对阵李斯之根本!李斯以伪‘义’取我民心,我等便以真‘仁’固我民心!”
他向前一步,声音传遍大殿:
“其一,开仓放粮,行王道之政!秦军以小利赈灾,我大魏更要以大恩抚民!大王当即刻下令,大梁及周边城邑官仓全开,赈济灾民,减免赋税!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爱民如子!”
“其二,正本清源,斥其伪义!传檄天下,痛斥秦国虎狼之心,揭其长平坑卒、商鞅酷法之暴虐!让魏民知晓,秦法严苛,一旦国破,等待他们的将是‘为奴为隶’的凄惨下场!”
“其三,严明军纪,行仁义之师!命前线将士,凡与秦军对垒,不得扰民,与民秋毫无犯!要让百姓知道,我大魏的军队,才是真正保护他们的壁垒!”
“李斯之‘义’,是攻城掠地之术;我王之‘仁’,乃安邦定国之道!他以伪义分化我君臣,我便以真仁凝聚我民心!
当魏国万民同心,众志成城,李斯区区‘义兵’之策,便是不攻自破!”
一番话说完,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之前还六神无主的魏王,此刻双目放光,激动得浑身发抖。满朝文武看着孔斌,眼神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深深的敬畏!
这才是真正的国士!
“好!好一个‘以仁对义’!”魏王猛地站起,拔出腰间长剑,
“寡人今日拜先生为相邦,总领军国大事!凡先生所言,即为寡人之令!若有违逆者,以此剑论处!”
孔斌面色平静,对着王座与太后的方向,深深一揖:“臣,孔斌,必不负王上所托,不负信陵君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