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雪下得急,陈五的玄色丧服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玄鸟符。他站在显德殿外,望着殿门铜环上结的冰棱,想起三个月前太武帝咽气时,攥着他手腕说的话:“云州的甜麦该抽穗了,你替朕去看。”
“镇北将军陈五,陛下召见。” 小黄门的声音裹着雪粒撞过来,陈五这才发现自己在廊下站了半个时辰,靴底的积雪早化成了冰坨。他摸了摸袖中的甜灯 —— 太武帝临终前赐的,金砂在掌心凉得刺骨,像块冻硬的蜜。
显德殿内的鎏金炉烧得正旺,却掩不住新帝龙袍上的生涩。拓跋濬才十五岁,龙冠下的鬓角还沾着雪,见陈五进来,手指在御案上蜷了蜷:“陈卿,裴相说你该交了镇北将军的印。”
陈五的目光扫过殿角垂帘后的身影 —— 冯太后,太武帝的皇后,此刻正用银剪拨弄炉灰,火星溅在她月白裙上,“陈将军劳苦功高,可新朝初立,兵权总得收归中枢。” 她抬眼时,眉峰像把淬了冰的刀,“再说,柔然早被赶到漠北,要镇北将军何用?”
陈五的甜灯突然烫起来。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报:云中郡的商队被劫,三十车盐引和甜麦种失踪,目击者说劫匪穿的是山越短打,可刀鞘上刻着柔然的狼头纹。“太后,” 他说,“云中郡的急报还在兵部,三十个村子被烧,老幼妇孺挤在破庙里啃树皮。柔然虽退,山越和他们的残部勾着,这刀,还悬在大魏百姓脖子上。”
裴矩的侄子裴延龄从班列里闪出来,绯色官服上的鹤纹抖得像团乱麻:“陈大人莫要危言耸听!臣刚收到云州刺史的塘报,说是山民械斗,哪有什么柔然余孽?” 他瞥了眼冯太后,“再说,镇北军每月耗粮三千石,这钱够给陛下添十车玉璧了!”
陈五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裴延龄上个月收了云州盐商的南海明珠,想起甜市互市时,那盐商往山越运过私盐。“裴大人,” 他说,“云州刺史是您表兄吧?他去年占了均田户的二十亩地,今年又扣了朝廷拨的赈灾粮 —— 他的塘报,能信?”
殿内一片死寂。裴延龄的脸涨得发紫,他踉跄两步,撞翻了青铜酒樽,琥珀色的酒液溅在陈五的丧服上,“你... 你血口喷人!”
冯太后的银剪 “咔” 地剪断炉芯。她望着陈五腰间的玄鸟符,目光软了些:“陈卿,你要证明自己,就带三千甜卫去云州。镇北将军的印,等你平了乱再还你。”
陈五单膝跪地,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遵旨。” 他摸出甜灯,金砂聚成 “刃” 字,像团烧不熄的火。
三日后,陈五的马队出平城时,雪停了。青骓马的马蹄踩碎冰壳,溅起的雪粒打在李昭脸上。“大人,” 李昭抹了把脸,“甜卫带了两千,阿史那云的胡骑五百,够吗?”
陈五望着远处的山梁,雪光把狼头旗照得发亮:“不够。但云州的均田户有八千青壮,他们的地被山越烧了,妻儿被掳了 —— 这八千把锄头,比三千甲士还利。”
云州的风卷着沙粒扑过来时,陈五正站在破庙前。庙门的 “福” 字被烧得只剩半拉,二十几个老妇缩在墙角,怀里抱着冻硬的甜饼。“陈大人,” 老妇颤巍巍地抓他的手,“山越的人夜里来,见粮抢粮,见人抓人。我家二小子被绑走时,喊着‘要给陈大人报信’...”
陈五的甜灯在袖中炸成 “急” 字。他摸出怀里的甜饼,饼面被体温焐软了,甜得像蜜。“大娘,” 他说,“您吃口饼,我带您找儿子去。”
未时三刻,陈五的斥候在东山坳发现了山越的营地。三十顶毛毡帐散在雪地里,帐外晾着抢来的棉布,还有个木笼里关着十几个均田户的孩子,冻得直打摆子。
“大人,” 阿史那云的狼头刀擦得锃亮,“山越的人有五百,柔然残部两百,咱们的人加起来一千五。” 他指了指山梁,“后坡有条小路,我带胡骑抄过去,您带甜卫正面冲。”
陈五的横刀出鞘时,刀身映出孩子们冻红的脸。“冲!” 他高喊,“护家!护田!护咱们的甜!”
战斗在东山坳炸开。陈五的横刀劈翻第一个冲过来的山越汉子,刀锋卷了口,却砍进第二个汉子的肩窝。血溅在他脸上,热得烫眼。他看见阿史那云的狼骑从后坡杀下来,马蹄踏碎毛毡帐,甜卫的锄头拍在柔然骑兵的脑门上,铁锨头都凹了进去。
“放了孩子们!” 陈五高喊。甜卫的青壮举着火把冲过去,木笼的锁头被砍得稀烂,孩子们哭着扑进大人怀里。陈五的目光扫过营地中央的大帐,帐帘上绣着柔然的金鹿纹 —— 是阿古台的旧部。
他踹开大帐门时,三个柔然武士举着弯刀扑过来。陈五的横刀挑开左边的刀,右肩撞在中间武士心口,反手用刀背砸在右边武士后颈。武士闷哼着撞翻矮几,银壶里的奶酒泼在地上,混着血,像摊化不开的泥。
“陈... 陈大人。” 缩在帐角的山越头目抖得像筛糠,“我们是被柔然的图鲁汗逼的!他说若不抢粮,就杀了我们在漠南的家人!” 他摸出怀里的密信,“这是图鲁汗给裴延龄的信,说‘云州乱,则均田废’。”
陈五的甜灯在掌心发烫。他展开信笺,字迹是裴延龄的幕僚代笔的,末尾盖着半枚 “相府” 印。他想起裴延龄在显德殿的慌张,想起甜市卢焕说的 “背后有人”,喉结动了动:“昭子,把信和山越头目一起送平城。告诉崔中丞,我要当面参裴延龄!”
戌时,陈五的大军刚进云州城,信鸽就扑棱棱落在他肩头。李昭解下鸽腿上的纸条,脸色骤变:“大人,平城急召!冯太后说您‘纵兵行凶,私通山越’,说云州的仗是您‘挑的’!”
陈五的甜灯聚成 “刃” 字。他望着西边的晚霞,像泼了盆血,“好个冯太后,倒打一耙。” 他猛夹马腹,青骓马长嘶一声,“昭子,加快速度!我要让陛下先闻云州的麦香,再听他们的胡话!”
显德殿的烛火映着冯太后的翟衣。她捧着象牙笏板,声音甜得像浸了蜜:“陛下,陈五身为镇北将军,不思安靖地方,反与山越勾结,纵兵杀掠!云州的百姓现在见兵就跑,见官就骂,这是要反了天!”
“反了天?” 崔浩拍案而起,“臣刚收到云州的捷报!陈五护边、护民、护国威,这是反?这是大魏的脊梁!”
拓跋濬的目光扫过陈五怀里的密信,扫过他锁子甲上的血渍,“陈卿,云州的事,你说。”
陈五跪下行礼,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陛下,云州的仗,是山越和柔然残部挑的。” 他展开密信,“这是裴延龄与图鲁汗的密信,说要‘乱云州,废均田’。” 他摸出山越头目的供词和柔然的金鹿纹,“这是山越与柔然勾结的证据,太后若不信,不妨让御史台审。”
冯太后的额角沁出冷汗。她后退半步,撞翻了青铜鹤灯,火舌舔着帷幔,“陛下明鉴!哀家是担心均田令推行太急,惹出边患...”
“边患?” 拓跋濬抓起密信,指腹蹭过裴延龄的印鉴,“朕派陈卿去均田,是要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派他去守边,是要让大魏的疆土稳如泰山。山越的刀枪告诉朕,他们要反均田;裴延龄的密信告诉朕,他要反大魏 —— 太后,您是要站在百姓这边,还是站在反贼那边?”
殿内一片死寂。冯太后的翟衣歪了,她突然跪在地,“哀家... 哀家失察,恳请陛下治罪!”
拓跋濬站起身,龙袍扫过御案上的证据。他望着陈五锁子甲上的血渍,目光软了些:“陈卿,你要什么赏赐?”
陈五的甜灯在袖中散成 “民” 字。他跪下行礼,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陛下,臣不要赏赐。云州的麦该灌浆了,齐州的盐该入瓮了,代郡的草该返青了 —— 这是臣要的‘赏赐’。”
拓跋濬的目光扫过殿外的月光。云州的方向,残阳把战场染成血红色,却挡不住远处麦垄里冒出的新芽。他转身对崔浩说:“传朕的旨:裴延龄通敌案交御史台严查;云州均田令加派三十个书吏,帮百姓重刻地契;陈五晋封征北大将军,兼领护胡大都督!”
“陛下圣明!” 崔浩带头叩拜,“大魏的天,更晴了!”
陈五站起身时,袖中的甜灯突然坠得他手腕发沉。金砂聚成 “深” 字,他想起山越头目说的 “背后还有人”—— 裴延龄虽倒,南朝的细作还在,图鲁汗的残部还在,更大的网,或许才刚露出线头。
“陛下,” 他说,“臣还有要事启奏。柔然的根没拔净,南朝的手没缩回 ——”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羽林卫的百夫长跌跌撞撞跑进来,甲叶上沾着血:“陛下!南朝刘宋的使者求见,说云州的仗是大魏的阴谋,要断商路、攻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