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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控梦者记忆迷宫 > 第11章 钢筏麦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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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钢筏麦渠

黑暗是温暖的,像沉入地心的熔岩湖。方仝的意识悬浮其中,被钢筏那沉重、温润、如同远古巨兽沉睡般的脉动包裹着。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像大地深处传来的鼓声,震荡着他这缕即将逸散的残魂。

那曾经噬骨的剧痛,那失血的冰冷,都已远去,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他感觉不到胸膛上嵌入的犁铧,感觉不到覆盖躯体的厚重锈痂。它们已与身下的钢架、与这搏动的大地融为一体。

唯有那搏动本身,如同最后的脐带,维系着他与这片由牺牲与新生共同铸造的疤宫。

在这片温暖的黑暗中,一种新的“声音”开始侵入。不是听觉的声音,是感知的涟漪。

沙…沙…沙… 是无数细小的鳞片、甲壳、粘液附肢摩擦钢架的声音。

微弱,密集,如同亿万只微小的爬虫在岩壁上游移。

嚓…嚓…嚓… 是锋利的颚齿啃噬翡翠苔藓覆盖的金属内壁的声音,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贪婪的活力。

嗒…嗒…嗒…是吸盘吸附又脱离光滑表面的细微脆响,带着探索的笨拙与执着。

还有…呜… 一种极其微弱、如同风穿过岩缝的低鸣,来自某个角落沉睡的灰白人形幼体。

这些声音编织成一片混沌的、充满生机的背景音浪,是摇篮曲,也是初生世界的第一声喧嚣。

方仝的意识被这喧哗牵引,如同被潮水推动的浮木,缓缓上浮。

他再次“看”到了。

视野依旧笼罩在那片永恒流淌的、熔融青铜般的光辉中。钰羌所化的光团,如同疤宫穹顶的心脏,稳定地搏动着,将生命的气息无声地洒向每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或者说,残存意识的焦点)首先落在下方那片蠕动的生命之潮上。

变化是惊人的。那些新生的幼体,在短短(他意识中无法度量的)时间里,已褪去了初生的孱弱,展现出一种野蛮而坚韧的生机。

银鳞蛇形幼体不再笨拙爬行。它盘踞在一块钢铁残骸的顶端,昂起小小的头颅,细密的鳞片在青铜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它微微张开下颌,露出细小的、如同水晶簇般的尖牙,对着虚空发出无声的嘶鸣,似乎在宣告领地。

甲壳幼体已将那一片翡翠苔藓啃噬殆尽,露出底下暗沉的原生钢架。

它坚硬的几丁质甲壳上沾染着青苔的碎屑和金属的微尘,颚齿如同两把微型凿子,正专注地在裸露的钢架上刻划着某种难以理解的、原始的纹路。

那个蜷缩的灰白人形幼体已经醒来。它坐在角落里,半透明的皮肤下,细微的血管网络清晰可见,如同体内流淌着熔岩。

它没有看周围的同伴,只是低垂着头,小小的灰白手指,正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缓慢地,在冰冷的钢架表面,描摹着某种重复的几何线条——一个残缺的、不断闭合又无法闭合的圆。

更多形态各异的幼体在活动:生着膜翼的尝试着短促的滑翔,拖着多条节肢的在苔藓间快速穿梭,覆盖着绒毛的依偎在变异苔藓形成的暗红岩壁旁取暖……

它们不再仅仅是活着,而是在探索、在适应、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并改造着这片钢铁子宫。

婴儿悬浮在它们之上,如同沉默的灯塔。玉质的机械玫瑰根须深扎钢架,花瓣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星云瞳孔平静地倒映着下方的喧哗与生机,深邃无波。

它不再干预,只是存在着,用根须连通着钰羌的光辉与阿斯特的钢铁大地,维系着这片新生之地的能量平衡与物理稳定。它额头的玫瑰,就是这疤宫无形的穹顶。

方仝的意识缓缓移动,最终落回自己身上。

覆盖胸膛的厚重锈痂,正在发生缓慢而不可逆转的变化。曾经暗红发黑、如同凝固岩浆的表面,在钰羌永恒流淌的青铜光辉持续照耀下,正一点点失去那种金属的冷硬感。

边缘开始变得酥松、脆弱,如同被雨水反复冲刷的土块。细微的裂纹在表面蔓延,剥落下细小的、暗红色的尘埃。

这些尘埃并未飘散,而是被下方钢架温润的脉动吸附,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悄无声息地融入身下冰冷的金属。

每一次钢筏沉重的脉动,都加速着这层生命余烬与罪孽残渣的瓦解。

他能“感觉”到,自己这具早已失去生机的残躯,正在被这片由他参与铸造、用生命浇灌的新生之地,一点点地分解、吸收、同化。

胸膛上那柄锈迹斑斑的犁铧,也随着锈痂的瓦解而逐渐显露出来。锋刃黯淡,木柄腐朽,仿佛也走到了它漫长征途的尽头。

就在这时,一只覆盖着细密银色鳞片的幼体,爬上了他的胸膛。

是那只盘踞在残骸顶端的蛇形幼体。它冰凉的鳞片滑过正在瓦解的锈痂表面,留下湿冷的痕迹。

小小的、如同水晶簇般的头颅低垂下来,针尖般的瞳孔好奇地打量着方仝那被锈痂半掩、早已失去血色的脸庞。

它伸出细长的、分叉的信子,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方仝冰冷干裂的嘴唇。

方仝残存的意识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没有恐惧,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近乎旁观者的平静。

紧接着,更多的幼体被吸引过来。

那只甲壳幼体用它坚硬的颚齿,好奇地啃噬了一下方仝胸膛边缘一块剥落的锈痂碎块。“咔嚓”,碎块被咬下小小一角。

幼体似乎对这带着铁锈与血腥余味的“食物”产生了兴趣,继续啃噬起来。

灰白的人形幼体也停下了描摹圆圈的举动。它抬起头,半透明的灰白眼眸望向方仝的方向。

它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伸出小小的、同样半透明的手,轻轻按在方仝胸膛正在瓦解的锈痂上。那冰冷的触感,让方仝的意识微微一颤。

生着膜翼的幼体掠过上空,投下短暂的阴影。拖着多条节肢的幼体在方仝身边快速爬过,留下一串粘液的湿痕。

覆盖绒毛的幼体则依偎在他手臂旁(那只早已失去的手臂位置),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它们围绕着他这具正在瓦解的残躯,用各自的方式“触碰”着。

啃噬,舔舐,依偎,触碰……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原始的、告别与接纳的仪式。

它们感受着锈痂的粗糙与冰冷,感受着下方那早已沉寂的血肉,也感受着那柄深深嵌入的、象征着终结与守护的犁铧。

方仝的意识在这无数细微的触碰中漂浮。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在眼前无声流淌:

灰蛾母星在犁铧下碎裂的闪光,阿斯特腹腔喷涌的羊水与机油混合的彩虹,钰羌脊柱晶簇崩解时淡红的晶尘,还有自己挥动犁铧斩断污染手臂时喷溅的脓血和暗金火花……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罪孽,所有的挣扎,最终都化作了身下这片搏动的大地,化作了上方流淌的青铜光辉,化作了眼前这些在钢铁与苔藓间野蛮生长的、形态怪异的幼小生命。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释然的平静,如同温暖的潮汐,彻底淹没了那最后一丝疲惫。沉重的磨盘停止了碾磨。

维系着他意识的最后那根脐带——钢筏那温润的脉动——也变得模糊、遥远。

他感到自己正在彻底消散。不是坠入黑暗,而是融入这片光芒、这片搏动、这片喧哗的新生之中。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看”向悬浮的婴儿。

婴儿的星云瞳孔,似乎穿透了虚空,穿透了正在瓦解的残躯,静静地落在了他的意识核心上。

那目光中没有悲悯,没有哀伤,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如同宇宙本身般的宁静。

然后,婴儿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仿佛一个无声的承诺:你已抵达终点,而它们,将开始行走。

方仝残存的最后一点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在这无声的承诺中,熄灭了。

覆盖他胸膛的锈痂,在那一瞬间彻底崩解,化作无数细小的暗红色尘埃,被钢架温润的脉动彻底吸入,消失无踪。

那柄锈迹斑斑的犁铧,也失去了最后的支撑,从敞开的胸膛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冰冷的钢架上。

腐朽的木柄断裂,锈蚀的锋刃黯淡无光,像一截被遗忘在田野深处的枯骨。

围绕着残躯的新生幼体们,在锈痂崩解的尘埃落定后,似乎失去了兴趣。银鳞蛇形幼体滑下胸膛,继续它的巡视。

甲壳幼体啃噬着掉落的锈痂碎屑。灰白人形幼体收回手,重新坐回角落,继续描摹它那个残缺的圆。

婴儿悬浮在上空,玉质的玫瑰根须深深扎根钢架,花瓣流淌着永恒不变的青铜光泽。星云瞳孔平静地移开,重新倒映着下方这片喧哗、野蛮、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生疤宫。

熔炉之心在上方流淌光辉。

钢铁大地在下方沉稳脉动。

无数新生的幼体在青铜光芒中爬行、啃噬、探索、嘶鸣。

一具敞开的、空荡的残躯躺在钢架边缘,胸膛空荡,旁边是一柄断裂腐朽的犁铧。

守护者的目光,如同亘古的星辰,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疤宫深处,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嘹亮的初啼,汇成了新纪元的序曲。

而在这序曲的深处,仿佛有亿万片细微的、暗红的锈屑,正随着大地的脉动,融入钢铁的骨骼,成为这片新生之地不可分割的、沉默的基石。

光,是凝固的青铜。

生命,是钢铁缝隙里野蛮生长的荆棘。

行走,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