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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网游动漫 > 奇忆记 > 第28章 寒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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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做了一件让秦志远和晓晓都屏住呼吸的事——他抬起那只枯瘦颤抖的手,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无比珍重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冰冷、粗砺、布满沧桑裂口的树皮。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沉睡的婴孩。指尖划过那些凸起的树瘤,那些深陷的裂痕,那些被风霜蛀蚀的孔洞……他的指腹在那些粗糙的纹理上反复流连、摩挲,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眷恋与温柔。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他佝偻的身影和老树的轮廓融为一体。他抚摸着树皮,如同抚摸着自己同样布满褶皱和伤痕的一生。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与一个相伴了漫长岁月的、沉默的老友进行最后的、无声的诀别。时间在此刻凝固,只有他枯槁的手指在树皮上缓慢移动的细微沙沙声,和着他微弱艰难的呼吸,在寒夜里低回。

秦志远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父亲与老树这近乎神交的寂静告别。月光下,父亲抚摸树皮的手背,那松弛皮肤下凸起的青筋和深褐的老年斑,与老树皲裂的树皮纹理惊人地重叠在一起。一股汹涌的悲怆猛地冲上他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

不知过了多久,秦观山抚摸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树干上,头微微低垂,花白的头发在月色下闪着微光。他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

“志……远……”一声极其微弱、干涩沙哑的呼唤,如同风中残烛的余烬,轻轻飘了出来。

秦志远浑身一震,几乎是扑到父亲身边:“爸!我在这儿!”

秦观山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那眼神里似乎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滚动着含混的气音。秦志远慌忙将耳朵凑近父亲干裂的唇边,屏住呼吸。

“……柜……顶上……”秦观山的气息微弱如游丝,“……包……裹……给……给……”

他喘息着,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生命能量。

“……给……老赵……”

秦志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他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决堤:“爸!我知道!我知道!您放心!我一定给赵师傅送去!”

听到儿子的承诺,秦观山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点点。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深潭,有无法言说的牵挂,有沉淀了一生的沉默,最终都化开,融成一片近乎透明的、温柔的平静。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那只刚才抚摸过树皮的手,颤巍巍地伸向秦志远的脸。指尖冰凉,带着树皮的粗粝感,轻轻碰触到儿子脸颊上温热的泪水。

秦志远浑身僵住,巨大的悲伤与迟来的孺慕如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他像一个走失了多年终于寻到归途的孩子,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父亲枯瘦的双腿,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那裹着毯子的、冰冷的膝头。

“爸——”一声压抑了半生的、带着哭腔的嘶喊终于冲破喉咙,在寂静的寒夜里回荡,“爸!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唯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父亲腿上冰凉的毯子。所有的隔阂,所有的误解,所有未能说出口的爱与悔,都在这一刻,随着这迟来的拥抱和崩溃的泪水,汹涌地倾泻而出。

秦观山枯瘦的手,轻轻落在儿子剧烈耸动的肩膀上。那手没有力量,只是虚虚地搭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他低着头,看着怀中痛哭失声的儿子,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水光般的痕迹,在清冷的月光下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夜,深得如同无底寒渊。

院门传来几声谨慎而低沉的叩击。秦志远红肿着眼睛,脚步虚浮地走去开门。门外站着巷口杂货铺的李家小子,怀里抱着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沉重物件。

“秦叔,”李家小子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和敬畏,“赵……赵师傅让我把这个……送过来给秦爷爷。”

秦志远心头一沉,默默接过那包裹。入手沉重冰凉,形状方正。他不用打开,便已知道里面是什么——那块赵师傅用了一辈子、磨砺了无数刀锋的青黑色磨刀石。

他抱着那冰冷的石块,如同抱着一个沉重的承诺,一个匠人之间关于生命尽头的、无言的托付。他缓缓走回院子,走向父亲。

秦观山依旧靠在老枣树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息显示他还在这寒夜之中。秦志远走到他身边,轻轻蹲下,将那旧报纸包裹的磨刀石,小心翼翼地放在父亲脚边的青砖地上。

“爸,”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赵师傅……送来的。”

秦观山没有睁眼,但搭在儿子肩上的那只枯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像一片枯叶在风中最后的轻颤。

晓晓端来了温水和药,秦志远小心地服侍父亲服下。药效似乎起了作用,秦观山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些。秦志远和晓晓再次合力,将老人从冰冷的树干上搀扶起来。离开树干的那一刻,秦观山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沉默的老枣树,目光里带着一种彻底的诀别。

他们将他重新安置在檐下的藤椅里,裹紧毯子。秦观山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向一边,再次陷入一种半昏睡的状态。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东方的天际,开始渗出一种极淡极淡的灰白,像稀释的墨汁,缓慢地吞噬着沉沉的夜幕。寒夜将尽,黎明前的这一刻,冷得最为刺骨。

晓晓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点燃了炉火。冰冷的铁锅被架在炉上,火光映着她疲惫而专注的脸。她舀水,和面,动作麻利而沉默。面团在她手中被揉捏、延展、擀开,最终变成案板上薄厚均匀的一大片面皮。她拿起刀,熟练地将面皮切成细长柔韧的面条。

锅里的水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水汽氤氲开来,带着一丝暖意。晓晓拿起面条,正要下锅——

“当啷!”

一声突兀的脆响,如同冰凌断裂,骤然划破死寂!

晓晓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只见秦志远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藤椅旁冰冷的地上。他脚边,那个靛蓝色的粗布包裹散开了,里面的旧木匣子摔落在地,盖子翻开。

几把修脚刀散落在青砖地上,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幽冷的寒芒。

其中一把刀身微弯的薄刃刀,正静静地躺在秦志远颤抖的手边。

那靠近黄杨木刀柄的根部,一道细微却狰狞的裂痕,在微明的天光下,清晰得如同命运的冷笑。

秦志远的手抖得厉害,他死死盯着那道裂痕,仿佛看到了父亲生命深处那道无法弥合的伤口。他缓缓地、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那冰冷的裂口——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道死亡刻痕的瞬间。

“咔哒……咔哒……咔……哒……”

堂屋深处,那座走过了漫长岁月的老座钟,那沉重而规律的钟摆声,毫无预兆地、突兀地,停了下来。

最后一声余响,悬在骤然死寂的空气里。

紧接着,是藤椅里传来一声极其悠长、极其缓慢的、如同叹息般的吐息声。那气息绵长得仿佛抽走了生命里最后一丝暖意。

秦志远的手指僵在半空,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抬起头——

藤椅里,秦观山的头微微垂向一侧,靠在椅背上。他双眼紧闭,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牵挂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圣洁的平静。晨光微曦,透过稀疏的枣树枝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最后一片柔和的光晕。

他放在毯子上的那只枯手,极其自然地、松开了。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晓晓手中的面条,“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上。她呆呆地望着藤椅里那无比安宁的侧影,又缓缓低头,看向炉灶上那锅刚刚开始冒起细密气泡的、即将沸腾的清水。

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