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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网游动漫 > 奇忆记 > 第7章 茧屑簌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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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志远握着刀的手,瞬间僵硬如铁。他看着父亲无声汹涌的泪水,看着那极力压抑却依旧剧烈颤抖的下颌,看着那双深陷的、被泪水彻底淹没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的、他此生从未见过的巨大波澜——那里面有深不见底的悲怆,有迟暮的苍凉,有被岁月尘封的孤独,更有一种……一种被这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刮削所唤醒的、近乎毁灭性的、对温暖和联结的渴望!那目光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捅进了秦志远的胸膛,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巨大的痛楚和迟来的、排山倒海的愧疚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父亲的脸,视线仓惶地落回手中那把狭长的修脚刀上。黄铜的刀柄冰冷地硌着他的掌心,刀锋上还沾着一点父亲脚上刮下的、黄白色的茧屑。

“沙……”

刀锋再次极其缓慢地移动起来。这一次,秦志远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每一次推动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他不再试图屏住呼吸,而是任由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角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无声地砸落下来。泪水落在父亲苍白松弛的脚踝上,落在冰冷的地毯上,也落在那把古老的修脚刀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不再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刀锋与硬茧接触的地方,用尽毕生的专注和温柔,去完成这无声的、迟到了半个世纪的仪式。刀锋刮过硬茧的“沙沙”声,混合着泪水滴落的微响,在寂静的客厅里交织成一片,如同最悲怆又最温柔的安魂曲。

玄关处,晓晓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看着爷爷低垂的、不断耸动的肩膀,看着爷爷手背上那不断砸落的水珠,看着太爷爷深陷在沙发里无声颤抖、泪流满面的侧影,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小小的嘴唇哆嗦着,大大的眼睛里也迅速蓄满了泪水,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没有哭出声。她只是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一步步挪到了沙发旁边,小小的手,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和微微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了太爷爷那只死死抠着沙发、青筋毕露、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带着生命热度的触碰,像一根细小的针,极其精准地刺破了秦观山那濒临崩溃的情绪壁垒!他深陷在沙发里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那只被晓晓小手覆盖的手,那紧抠着沙发、几乎要嵌进去的手指,在曾孙女掌心那柔软、温热、带着微微颤抖的触碰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紧接着,那紧绷到极致、仿佛岩石般僵硬的手指,竟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秦观山依旧深深地垂着头,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他枯瘦的手指在晓晓温热的小手下,依旧微微颤抖。然而,在那无边的酸楚和汹涌的泪海之下,在那颗被百年孤寂冰封已久的心脏最深处,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暖流,正如同初春时节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固执地、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坚冰,缓缓地弥散开来。那暖流源于脚掌被儿子小心翼翼托握的温度,源于那“沙沙”刮削声中蕴含的、笨拙却无比沉重的温柔,源于手背上那滴滚烫的泪水,更源于此刻覆盖在他枯槁手背上、那只小小的、带着生命热力的手……它们汇聚成一股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力量,在冰冷的废墟中,点燃了一簇微末的火苗。

窗外,城市的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点亮,汇成一片巨大而沉默的星河。星河之下,这间寂静的客厅里,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无声的泪水和那单调的“沙沙”声里。一个跪在地上,一个深陷沙发,一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旁,三代人之间隔着漫长岁月的沉默与疏离,却被一把古老的修脚刀、簌簌剥落的茧屑和一只小手传递的温度,连接起一条微弱而坚韧的、流淌着血泪的纽带。那纽带,无声地诉说着生命传承的密码,诉说着迟来的理解,诉说着在岁月尽头,终于被唤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最笨拙也最深沉的回响。

刀锋终于停歇。

秦志远缓缓地、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般,放下了手中的修脚刀。他依旧单膝跪着,双手依旧轻柔地托着父亲那只脚。厚厚的老茧被细心修去,边缘变得平滑,露出底下苍白却柔软的皮肤。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温热毛巾,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仔细地擦拭着父亲的脚掌,拭去残留的茧屑,也拭去自己滴落在上面的泪痕。

秦观山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泪痕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如同干涸的河床重新流过溪水。他浑浊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低垂的、同样布满泪痕的脸上,又缓缓移向那只被仔细擦拭过的脚。脚掌上那顽固的、如同盔甲般的硬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轻松感,一种被卸下无形重负的轻盈。最后,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转向身侧,落在那只依旧覆盖在他枯槁手背上的、小小的手上。

晓晓仰着小脸,大大的眼睛里还噙着未干的泪水,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她看到太爷爷终于看向自己,小嘴扁了扁,带着浓重的鼻音,怯生生地、轻轻地唤了一声:“太爷爷……”

这一声呼唤,如同最后一缕微风吹过紧绷的弦。

秦观山干涸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滚动着,仿佛有千钧重物在艰难地挪移。最终,那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冲破了百年的沉寂,冲破了泪水的阻塞,落在了寂静的空气里:

“轻……”

声音微弱如叹息,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如同冰层碎裂的第一声脆响。他那只被晓晓小手覆盖的手,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用掌心那点残存的、微弱的力气,极其轻柔地、包裹住了曾孙女那只小小的、温热的手。

秦志远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抬起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看着父亲那只包裹着孙女小手的手,看着父亲脸上蜿蜒的泪痕和那双浑浊眼中透出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更紧地、更轻柔地,握住了父亲那只刚刚卸下百年负累的脚掌。

窗外,巨大的灯火星河依旧沉默地流淌。星河之下,这间寂静的客厅里,那鲜红的“28”在平板的屏幕上无声闪烁。然而这一次,那数字似乎不再仅仅是通往虚无的倒计时,更像一个刻度,标记着某种沉重冰壳悄然碎裂、某种微弱暖流艰难破土的瞬间。三代人的手,以不同的方式,在泪水的浸泡和茧屑的飘落中,第一次如此笨拙又如此紧密地,触碰到了彼此生命深处那从未真正熄灭的、微弱的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