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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襕衣掠过武威郡王府的石阶时,夏文珉嗅到了府中独有的沉香。

门房老仆颤巍巍推开朱漆铜钉的府门,晨光漏过檐角铜铃,碎金般铺在影壁的蟠螭纹上。

“珉儿!”

曹莹提着裙裾疾步穿过垂花门,翡翠步摇在鬓边乱晃。

她一把攥住夏文珉的手腕,指尖发凉:“瘦了,西南水汽大,可曾受伤?”

夏文珉垂眸,任由母亲上下打量。

太始帝瞳的紫芒悄然敛去,此刻的他,不过是归家的少年郎。

“母亲安心,孩儿连衣角都没破。”

他指尖拂过曹莹袖口绣的缠枝莲,故意岔开话头。

“这纹样倒是别致,赶明儿我也裁一件。”

“胡闹!”

夏仲署的嗓音从廊下传来,温和中带几分无奈。

他披着件月白儒袍,手中书卷尚未搁下,俨然是闻讯匆匆赶来的模样。

夏文珉转身作揖:“父亲。”

夏仲署目光扫过儿子眉宇,喉头动了动,终是叹道。

“回来便好,收拾收拾,你娘亲自下厨。”

廊外海棠开得正盛,花瓣簌簌落在石桌上。

曹莹亲自布菜,一碟金丝卷推至夏文珉面前:“尝尝,你最爱吃的蟹粉馅。”

“母亲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夏文珉咬开酥皮,蟹黄鲜香在舌尖漫开。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

“方才路过西市,见胡商在卖暹罗猫儿,毛色雪白得很......”

“不可。”

夏仲署截断话头,眉峰却松了。

“上月你送的那对红鲤,险些啃光池中睡莲。”

曹莹掩唇轻笑,翡翠耳珰映着天光轻晃:“你爹嘴上嫌弃,却日日去喂。”

夏文珉挑眉,玉骨折扇“唰”地展开:“原是如此!那明日我便去东市......”

“珉儿。”

夏仲署袖口染了片胭脂色的花瓣。

“西南之事......”

“父亲。”

夏文珉截住话头,扇面恰好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紫芒。

“孩儿归家途中见汴河新架了座虹桥,归京后待办完事情,可要同去观景?”

夏仲署怔了怔,书卷在掌心攥出褶皱,又缓缓松开:“......也好。”

他明日得进宫面圣。

宫里的那位一直想着让他重新过继成为自己的儿子,这他是一直知道的。

过去看一眼吧。

想起那位“父皇”,夏仲署眼里闪过一丝焦躁。

“你们爷俩先聊,我到别处看看。”

曹莹面带微笑,见父子俩许久未见,乐呵呵的给父子俩留了个独处空间。

暮色渐浓时,父子二人踱步至后园。

锦鲤在莲叶间穿梭,夏仲署捻碎鱼食撒入池中,忽道:“你祖父前日猎了头白鹿,嚷着要给你制护膝。”

夏文珉轻笑:“祖父腿脚倒比年轻人利索。”

“他听闻你遇刺,险些提刀要闯进宫中为你撑腰。”

夏仲署摇头,眼底却泛着暖意,他因为幼年经历,一直都患有焦虑症。

武威郡王夏宗实脾气暴躁,但对自己的这个世子总是充满耐心。

“亏得你母亲拦下,说珉儿自有计较。”

池面忽起涟漪,一尾红鲤跃出水面,溅湿了夏文珉的袍角。

他垂眸掸去水珠,折扇收拢时轻点池面:“孩儿记得,这池子还是祖父为贺我周岁挖的?”

自己的爷爷对与自己父亲这一脉总是溺爱的,他认为自己当年把儿子送进宫中是让儿子受苦去了。

“你那时你抓周抓了柄木剑,你祖父大喜,当夜便召集工匠掘地挖池......”

夏仲署眼底浮起怀念。

月色漫过亭角时,曹莹提着琉璃灯寻来。

灯影晃动中。

她将玄色大氅披在丈夫肩头,又往儿子怀中塞了包桂花糖。

“不要老是贪凉,小心得了胃病。”

夏文珉含着糖块,甜香裹着晚风沁入肺腑。

檐角铜铃忽地乱响,一阵脚步声惊碎了池面的月光。

“乖孙!”

声若洪钟的呼喊声炸开后园的静谧,夏文珉手中桂花糖险些落地。

转头望去,武威郡王夏宗实拎着酒坛,摇摇晃晃的踏碎满地落花。

他须发皆白却满面红光,猎装沾着草屑,腰间不同的器具叮当乱响——带着的七八柄短刀竟还沾着未擦净的兽血。

曹莹忙迎上前:“父亲怎么这个时辰......”

“老夫猎了头山猪!”

夏宗实将酒坛往石桌重重一墩,震得盘中金丝卷跳了跳。

“正好给珉儿接风!”

夏仲署扶额:“您上个月才答应太医戒酒。”

“放屁!”

老郡王蒲扇般的巴掌拍得石桌嗡嗡作响。

“老子喝的是药酒!药酒!”

说着掀开坛封,浓烈酒气混着当归黄芪的味道扑面而来。

夏文珉忍笑接过酒勺:“祖父猎山猪时,可曾遇见熊?”

“嘿!说起这个——”

老郡王突然拎起他后领,像拎猫崽般提到月光下。

“你小子骨头轻了三两!大离那帮龟孙没给你饭吃?”

曹莹急得去掰公公的手:“父亲小心珉儿的伤!”

“伤?”

夏宗实铜铃眼一瞪,忽地将孙子扛上肩头。

“走!祖父新得了把胡人做的钢刀,削铁如泥......”

“父亲!”

夏仲署终于忍无可忍,书卷“啪”地敲在石桌上。

老郡王脚步一顿,夏文珉趁机滑下他肩头。

顺势拽住祖父臂弯:“孙儿给您带了件好东西。”

他从袖中抖出个锦盒,掀开竟是枚嵌着血玉的扳指。

“大离老物件,正配您新猎的山猪。”

夏文珉将扳指套上祖父拇指。

夏宗实举着手臂对着月亮端详,忽然放声大笑。

笑声震得池中水物乱窜,连檐下栖息的家燕都扑棱棱地飞起。

“仲署你瞧瞧,珉儿随我!眼光毒得很!”

老郡王得意洋洋晃着扳指。

夏仲署望着父亲拇指上妖异的血玉,欲言又止。

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伸手拂去儿子肩头的花瓣。

曹莹适时捧来醒酒汤:“父亲尝尝这葛根蜜露,珉儿特意从西南......”

“甜滋滋的娘们玩意!”

夏宗实嘴上嫌弃,却仰脖饮尽。

蜜露顺着花白胡须淌下,在月光里亮晶晶的。

四更梆子响时,老郡王已醉卧在石凳上鼾声如雷。

夏仲署解了衣服给他盖上,曹莹轻轻取下公公攥着的空酒坛。

夏文珉倚着古树嚼完最后一块桂花糖,看母亲踮脚为父亲抿好鬓角碎发。

池中那尾红鲤忽地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惊醒了宿醉的老郡王。

“嗯?熊在哪?”

夏宗实迷瞪着眼摸向腰间短刀。

夏仲署按住父亲的手:“在您猎山猪的北山。”

“混账东西!”

老郡王跳将起来,酒意未消却已抓过角弓。

“待老夫......”

“祖父。”

夏文珉笑着打断话语,递上醒酒汤。

“找个日子,孙儿陪您围猎可好?”

府外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月光漫过庭院,惊走的家燕又悄悄落回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