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丛理不认识她的外祖父,毕竟他一直跟在父皇身边,而外祖父只是外放的武官,四年才能回京述职一次,也不够格被皇帝接见。
他将李闻溪的沉默理解为想起了以前的糟心事,心情不好。
李闻溪也没有解释,她自己并没有纠结多久,便下定决心,暂时不与外祖父相认。
前朝官员的下场分为两种,一种是像董佑一样,对谁当皇帝坐天下没那么在意的。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说白了,他们读书科举或者习武当兵,本质上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忠君爱国之情有,但前朝那些换得比衣服还勤的狗皇帝,不值得他们卖命。
良禽择木而栖,他们自然也会择良主而侍。
还有一种,就是像外祖父这种。
因与前朝皇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斩不断逃不脱,被各方势力围剿。
他们得不到别人的信任,想要活下去,要么自己拉一张大旗,割据为王,要么就低调一点,好好隐藏起来,等待时机反扑,或者新朝建立,他们躲藏一辈子,沦为普通人。
李闻溪一直记得,外祖父上一世的下场。
就在攻进京城的最后一战中,外祖父中了十几箭,被射成刺猬,当场没了。
彼时她得到消息,难过是真的难过,却也觉得,外祖父是武将,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可重活一世,她想的就要多得多。
进攻京城之际,已是纪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时。
彼时西北王吴佑德病重身亡,他的几个儿子反目成仇,内乱不断,根本没有能力对抗中山王。崇王几次大战败北,手下精兵十不存一,无再战之力,俯首称臣。
盘踞在京城的守兵,是吴佑德第三子的人马,人数少不说,实战经验根本无法与十来年征战的纪家军相比,几乎一个照面,就溃不成军。
攻进京城,纪家军死伤将将过百,其中以她外祖父为最大官职。
他并非第一个冲上去的马前卒,为何偏偏他死了呢?
外祖父是当时的她最大的倚仗,纪家不需要她了,自然更加不需要她外祖父。
这一世,她暂时不想与外祖父相认的主要原因,就是她最大的危机还没解除,不想再拉至亲下水。
当个和尚挺好的,安全自在,超脱世外。
车夫将他们送回家,也才将将过了午时,随便煮了些粉当午饭,薛丛理匆匆吃完便出了门,他得趁着休沐,将挖地窖的事敲定下来。
因他提前与隔壁的肖氏知会过,还额外给了几十个铜板,肖氏虽对他们依然没好脸色,却看在钱的面子上没说什么。
齐顺被判了斩首,临死前这段时日,她还有求得着这俩人的时候,不敢将关系搞僵。
三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汉子一口应下差使,反正现在他们不差钱,在工钱上开得很大方,只有一个要求,要挖得快些,越快越好。
五天之后,一个崭新的地窖做好了,都是老实的庄稼汉子,做这些活有一手,还特意用糯米灰浆刷了墙壁,结实耐用,防虫防霉。
钱货两讫,双方都很满意。
薛丛理又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将前段时间存的粮放进了地窖。他们大约存了三百多斤粮,多是粗粮,粳米是最近刚开始买,还远不够吃。
李闻溪多次提出帮忙,都被薛丛理拦了回去,一脸不赞同地唠叨着:“我的殿下啊,您就让我省省心吧!!”
“一张挺白嫩的小脸,每天用锅底灰涂黑也就罢了,那是为了上衙时不被人认出来,但是您的这双手可不能再糟践了。”
薛丛理的脑海中突然就蹦出来上一次,在永安村时,李闻溪淡定地翻看人骨头的模样,他打了个寒颤,非礼勿视......
“你还记得,自己是大梁皇族吗?哪有皇族自己种菜洗衣的?我还活着一天,这个家就轮不到你来做家务!”
李闻溪继续叹息,她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怕了怕了,她说不过薛丛理,他总有一大堆乱理邪说在等着她,她惹不起,还是躲远点。
见她回了屋,薛丛理终于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在还空着的小院里,盘算着应该可以买点菜种了,地里也能种点时令蔬菜。
江南地区比北方暖和许多,很多菜都可种。冬日里能吃上棵新鲜的绿叶菜,是多美妙的事。
进了十一月,淮安的温度跟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昨天阳光明媚,气温高得穿不住夹袄,今天便阴雨绵绵,冷得人骨头缝生疼。
李闻溪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小心往县衙走,嘴里嘟囔着,自己在现代时从未到过江南,还一直觉得烟雨江南很美很浪漫,现在嘛......
一不小心踩到被雨水浸润松了的青石板,顶着被冰凉的脏水湿透的鞋袜办一天公,相当的烟雨江南......
这样的天气,除非必要,没几个行人在外面走,而她必须出来的理由,是薛丛理病了。
虽是个文弱书生,薛丛理的身体一向还行,这么多年没怎么病过,昨天天热,他穿得太多,今天上衙之时便不听劝,非得少穿了件,结果冻着了,半下午发起了热,一张脸红成熟螃蟹。
林泳思本来准备找李闻溪探讨探讨案情的,看见薛丛理的模样也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病了?那快先回去吧,赶紧请个大夫。”这脸着实是太红了。
薛丛理也不坚持,道了谢,被李闻溪搀扶着回家,幸好离得不远,他还能坚持,一到家就躺倒在床上,李闻溪这才着急出门寻大夫。
好说歹说,加了诊金,才求得一位老大夫出了诊,没想到刚出门,居然被人截了胡。
“快快快,快跟我去杜府走一趟,这是十两银的出诊费,后面还有重谢!”来抢人的管事直接甩出银子,拉着老大夫就走。
“喂,是我先请的大夫,你这人忒也无礼!”
一个五两的银锭子被塞进了李闻溪的手里,对方连连道歉:“对不住,我家老爷眼看着不行了,小姐一时心急,动了胎气,马上就要生了,家里实在是忙乱,您原谅则个,另请一位吧,对不住了。”
李闻溪一愣:“可是杜仲然杜老爷?”
“正是!”那管事远远回了声,将抢来的大夫塞进马车,一转眼跑没影了。
既是人命关天,李闻溪也不计较,匆匆继续去寻其他大夫,她记得旁边的大街上还有一家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