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湖的夜,在凌清雪降临后,便彻底失去了它原有的那份遗世独立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水汽与野花的芬芳,而是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发出致命的嗡鸣。
凌清雪立于岸边,雪白的裙裾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周身清辉流转,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然而,这份绝美之下,是几乎要冻结空间的冰冷怒意。她那双冰封的眸子,死死锁定青石上那个慵懒的身影,仿佛要将对方连同那块青石一起冻结、粉碎。
萧遥那肆无忌惮、近乎亵渎的打量目光,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身为瑶光圣女、身为绝顶天骄的尊严之上。二十年来,她如同云端之月,受尽仰望与敬畏,何曾有人敢如此放肆?那目光中的纯粹“欣赏”,在她看来,比贪婪的占有欲更令人作呕,因为它彻底无视了她的身份、她的力量、她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仅仅将她视为一件可供品鉴的“物品”。
杀意,冰冷的杀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凌清雪冰封的心湖底层翻涌。师门任务?接触目标?在这一刻,都被这股被冒犯的滔天怒火暂时压下。她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付出惨痛代价的宣泄口!
但瑶光圣女的骄傲与多年养成的克制,让她强行压下立刻出手的冲动。任务,终究是任务。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也带来一丝清明。莲步轻移,足下生莲(无形的灵力凝聚),无声地向前滑行数丈,在距离萧遥约三丈之遥处停下。这个距离,对于她这等境界的修士而言,已是瞬息可至的绝杀范围。
她开口了,声音清冷依旧,如同冰玉相击,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细碎的冰晶,试图将空气都冻结:
“阁下,可是昨日万宝楼那位?”
开门见山,直指核心。语调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与居高临下的审视。这是试探,也是最后通牒。她在等待对方的反应,也在压抑着自己濒临爆发的怒火。
青石上的萧遥,仿佛压根没听见这足以让寻常修士噤若寒蝉的清冷质问。他甚至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懒洋洋地落在湖面那纹丝不动的鱼漂上,仿佛那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了一息,两息……
就在凌清雪冰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凝为实质时,萧遥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痒的慵懒,侧过头。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在凌清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嘲讽与轻佻。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诞不经的笑话,喉间溢出几声低沉而磁性的轻笑。笑声不大,却在这死寂的湖畔异常清晰,如同石子投入冰湖,激起凌清雪心中更汹涌的怒浪。
笑声渐歇,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清晰地送入凌清雪耳中:
“哟,我当是谁呢……”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再次放肆地在凌清雪身上扫过,最终落回她冰冷的脸上,“原来是瑶光仙宗鼎鼎大名的圣女大人啊。” “圣女大人”四个字,被他念得抑扬顿挫,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戏谑和调侃。
他身体微微前倾,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青石,眼神里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更盛:
“怎么?放着瑶光仙境里琼浆玉液不喝,琼楼玉宇不待,大半夜的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对我这个穷酸钓鱼佬感兴趣?” 他晃了晃手中那根普通的青竹鱼竿,又指了指旁边空空如也的鱼篓,动作充满了自嘲,却又透着一种气死人的悠闲。
话锋陡然一转,他的眼神变得极具侵略性,带着一种欣赏猎物的玩味,大胆地在她曲线玲珑的身躯上逡巡,最终定格在她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那双几乎要喷出冰焰的眸子上:
“莫非……” 他再次拖长了尾音,语气变得轻佻无比,带着赤裸裸的暗示,“是看我英俊潇洒,气质不凡,在这月下独钓颇有几分隐士风采,圣女殿下芳心暗许,想来个……‘以身相许’?”
轰——!
“登徒子!放肆!”
这赤裸裸的、近乎侮辱的调戏,如同点燃了堆积已久的火药桶!凌清雪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所有的清冷矜持,所有的师门任务,所有的权衡利弊,在这一刻都被滔天的羞愤和暴怒所吞噬!
一声蕴含着无尽寒意与杀机的怒斥,如同九霄惊雷,骤然炸响!瞬间撕裂了湖畔虚假的平静!声浪所及之处,岸边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空气中凝结出细密的冰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盛怒之下,凌清雪出手了!含怒出手,毫无保留!
什么试探!什么接触!什么圣女仪态!通通见鬼去!此刻,她只想将这个胆敢亵渎她、言语污秽不堪的狂徒,彻底打入寒冰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纤纤玉指并拢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幽蓝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寒芒!那并非寻常的寒冰灵力,而是《寒月凝冰诀》中极具穿透力与冻结威能的杀招——“玄冰破魂指”!虽然她尚存一丝理智,将目标指向萧遥的右肩肩井穴,意在废其一条手臂,而非直接取其性命,但这一指的威力,已远超之前的“教训”范畴!
嗤——!
指风离体的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一道凝练如实质、仅有小指粗细的幽蓝光束,撕裂空间,所过之处,空气被瞬间抽干、冻结,留下一道真空般的、扭曲的白色轨迹!光束核心的温度低到难以想象,连光线都仿佛被冻结、吞噬,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极致寒意!速度更是快到了极致,几乎在凌清雪指尖光芒亮起的同时,那致命的幽蓝便已跨越三丈距离,出现在萧遥背后,直刺其肩井穴!
这一指,凝聚了凌清雪身为瑶光圣女的骄傲与愤怒,是她此刻能爆发出的最强单体点杀技!她自信,即便是同阶的元婴后期修士,猝不及防之下,也绝难全身而退!她要让这登徒子付出鲜血和痛苦的代价!
然而,面对这足以冻结神魂、洞穿金石的恐怖一指,青石上的萧遥,依旧保持着那副令人抓狂的慵懒姿态。他甚至没有回头,仿佛背后袭来的不是夺命寒芒,而是一只恼人的萤火虫。他的目光,甚至依旧停留在那毫无动静的鱼漂上,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千万倍。
那幽蓝的“玄冰破魂指”,带着冻结万物的意志,距离萧遥的背心衣衫,仅有三寸!那极致寒意已经先一步侵袭,他背后衣衫接触指风轨迹的边缘,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坚冰,并迅速蔓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萧遥动了。
动作幅度小得令人发指。
他只是拿着青竹鱼竿的右手,手腕极其随意地、仿佛驱赶一只停在竿梢的蜻蜓般,向身后轻轻一拂。
动作看似缓慢、随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但就在他手腕翻转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根普通的青竹鱼竿,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竿身以肉眼难辨的频率高速震荡,发出一阵低沉如龙吟般的嗡鸣!竿梢划过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一道玄奥无比、浑然天成的圆弧!这道圆弧,恰好出现在“玄冰破魂指”袭来的路径前方!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爆发,没有炫目的光华特效。
只有一道淡淡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残影。
后发,却以超越了空间法则般的速度,不可思议地先至!
那拂动的鱼竿末端,并非硬碰硬地去格挡那道恐怖的幽蓝光束,而是如同最高明的画师,以竿代笔,在那道致命的指风侧面,轻轻一点!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晶碎裂的轻响,在死寂的湖畔骤然响起,显得异常突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凌清雪前冲的身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住,骤然僵在原地!她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美眸,瞬间被无边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所充斥,瞳孔急剧收缩!
就在那看似轻飘飘的一点接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玄奥莫测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天网,顺着那幽蓝光束逆流而上,瞬间侵入她的手臂!
这股力量,并非狂暴的冲击,也非极致的冰寒。它带着一种绝对的“秩序”与“否定”之意!它无视了“玄冰破魂指”那足以冻结神魂的恐怖寒气,仿佛更高维度的存在,直接作用于构成这道指风的核心灵力法则!
刹那间,凌清雪感觉自己引以为傲、凝聚了全身精、气、神的《寒月凝冰诀》本源灵力,如同遇到了克星!那奔腾如江河、寒冽如万载玄冰的灵力洪流,瞬间被强行“凝固”!不是冻结,而是被一种绝对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灵力的流动、变化、形态,全部被强行“定”住!
更恐怖的是,那股侵入的力量,不仅凝固了她的灵力,更如同最高明的窃贼,瞬间“解析”并“篡改”了她这一指蕴含的寒冰法则!她自身功法催发出的那股毁天灭地的极致寒意,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扭转了方向,如同被驯服的狂龙,调转枪头,以更狂暴、更纯粹的方式,沿着她攻击的路径,倒卷而回!
反噬!
而且是功法本源被干扰、被扭曲后的超级反噬!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凌清雪喉间挤出!她感觉整条右臂,从指尖到肩膀,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那倒卷回来的寒意,比她自身发出的“玄冰破魂指”更冰冷、更霸道百倍!它不再仅仅是冻结血肉经脉,而是直接侵蚀她的灵力本源,冻结她的神识感知!
麻痹!剧痛!冰冷刺骨!
三种极端的感觉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右臂,并疯狂地向心脉和识海冲击!她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软软垂落,衣袖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幽蓝色的冰晶,并且迅速向肩头蔓延!
蹬!蹬!蹬!
凌清雪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娇躯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踉跄着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松软的湖岸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脚印边缘瞬间凝结成冰!她雪白无瑕的脸颊此刻血色尽褪,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又被自身的寒气冻结成冰珠。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被她强行咽下,但嘴角依旧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线,在惨白的肌肤和幽蓝的冰晶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猛地抬头,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睥睨众生的美眸,此刻瞪得滚圆,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青石上那个终于慢悠悠转过身来的身影!
快!快到她引以为傲的神识都只捕捉到一道模糊的残影!快到她的“玄冰破魂指”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能真正触及!
强!强到匪夷所思!那股侵入的力量,玄奥莫测,沛然莫测,完全超出了她对力量的理解范畴!那绝非元婴期,甚至化神期该有的力量层次!她的全力一击,在对方眼中,恐怕真的如同儿戏!不,连儿戏都不如!
最令她灵魂战栗、如坠冰窟的是——对方出手的整个过程,从手腕轻拂到鱼竿点中她的指风,竟然没有引起丝毫的、属于他自身的灵力波动!仿佛只是随手拂开了柳絮!仿佛那根普通的青竹鱼竿,本身就蕴含着天地至理!这需要对力量掌控到何等入微、何等返璞归真、何等恐怖的境界?!
情报……严重失误!不,是彻底错误!荒谬绝伦!
此人……是怪物!是深渊!是不可测量的存在!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的愤怒和羞耻,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的……恐惧!她感觉自己二十年来构筑的修炼体系和世界观,在这一指之下,摇摇欲坠!
直到这时,萧遥才慢悠悠地、完全地转过身来。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股子散漫劲儿,仿佛只是坐久了换个方向看风景。他甚至还有闲心,用空闲的左手,轻轻掸了掸右边肩头被自己寒气波及而结出的冰霜,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掸灰尘。
然后,他才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看向数丈外脸色煞白如雪、气息紊乱、右臂被幽蓝冰晶覆盖、狼狈不堪的凌清雪。
月光落在他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依旧挂着,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轻佻。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此刻锐利如能穿透万古寒冰的利剑,带着一丝洞穿一切的玩味,一丝高高在上的审视,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看透了她未来命运的……怜悯?
他上下打量着凌清雪此刻狼狈的姿态,目光在她被冰晶覆盖的右臂和嘴角的血迹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欣赏一件被打碎的、精美的冰雕。半晌,才用一种带着奇异腔调的语气开口,打破了湖畔死一般的寂静:
“啧啧啧……” 他摇着头,嘴里发出如同看到劣质仿品般的惋惜声,“瑶光仙宗的《寒月凝冰诀》?名头倒是震天响,这架势摆得也挺唬人。” 语气轻飘飘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居高临下的点评意味,“可惜啊……练岔了道,空有其表,花架子一个。”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凌清雪骄傲的心上!她修炼的是瑶光仙宗至高传承之一,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绝世功法!竟被此人如此轻蔑地评价为“花架子”?!
凌清雪强忍着右臂传来的钻心剧痛和灵力本源被侵蚀带来的虚弱眩晕感,强行运转心法,试图压制那狂暴的反噬寒气,站直身体。冰眸中怒火与惊疑疯狂交织,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死死地钉在萧遥身上,几乎要将他洞穿。他竟然……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她心中的惊骇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然而,萧遥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霄之上轰然劈落的灭世神雷,在她耳边、在她神魂深处轰然炸响!将她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惊疑、所有的骄傲,都劈得粉碎!只剩下彻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寒!
只见萧遥脸上的戏谑笑容骤然收敛,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她的灵力、她的识海,直视她功法运转最核心、最深处的秘密。他直视着凌清雪那双写满惊骇与不屈的冰眸,声音不高,却字字如万载玄冰凝成的巨锤,带着审判般的冷酷,狠狠地、不容置疑地烙印在她的神魂深处: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哼!”
一声冷哼,如同极北寒渊最深处的罡风呼啸,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不屑与嘲讽,重重砸在凌清雪的心口,让她娇躯再次剧震,几乎窒息!
“狗屁不通!”
这四个字,石破天惊!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直指瑶光仙宗奉为圭臬、传承了无数岁月的核心心法要诀!是对整个瑶光仙宗道统根基的赤裸裸的否定和践踏!
凌清雪如遭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瑶光仙宗至高无上的心法总纲……狗屁不通?!
萧遥的眼神锐利如能刺破苍穹的神剑,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洞悉万古、宣告真理般的冷酷与沉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凿子,狠狠凿进凌清雪的认知壁垒,要将她二十年来坚信的一切彻底粉碎:
“一味追求心如寒冰,断绝七情六欲?强行压制心火?呵!”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讥诮,“你们瑶光仙宗那些躲在洞天福地里、自以为参透天道的老古董们,是嫌门下这些如花似玉、天赋卓绝的弟子们死得不够快、不够惨吗?还是说,你们修炼到最后,都把自己练成了一群没有心、没有魂的万年冰坨子?”
他向前看似随意地踏出一步。
轰!
一股无形的、如同太古神山般浩瀚磅礴的压力,骤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月光湖畔!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脚下的泥土无声下陷,湖面不再泛起一丝涟漪,连风都停止了呜咽!凌清雪闷哼一声,感觉肩膀上仿佛压下了万钧重担,体内原本就翻腾的气血更加汹涌,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拼命催动灵力抵抗,才勉强站稳,但脸色已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灰!
萧遥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凌清雪的肌肤、骨骼,直视她胸腔内那颗在冰寒灵力包裹下、依旧顽强跳动的心脏,声音带着一种预言灾难般的沉重与冰冷:
“《寒月凝冰诀》,听起来高大上,实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通往永恒寂灭的绝路!练到高深处,你猜会怎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凌清雪眼中那越来越浓烈的恐惧,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心脉深处,会自生玄冰!不是外来的寒气侵袭,是由你自身那被扭曲的功法核心催生、由内而外凝结的‘心源玄冰’!它如同跗骨之蛆,扎根于你的生命本源!它冻结的不只是你的血液、你的经脉、你的五脏六腑……”
萧遥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凌清雪神魂摇曳:
“最终,它会冻彻你的神魂!将你的意识、你的记忆、你的喜怒哀乐、你作为‘人’存在的一切印记,都彻底冻结、封存!”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穿透未来的冰冷:
“到时候,别说神仙难救!你自己,就是一块有意识、能思考、却无法动弹分毫的万年不化的活体冰雕!你的意识清醒无比,却永困于那永恒的、死寂的、连时间都仿佛冻结的玄冰囚笼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无边无际的冰寒与永恒的孤寂中,感受着自己的意识一点点被那源自自身的寒意侵蚀、冻结、最终磨灭殆尽!”
“这就是你们追求的‘冰心’?这就是你们向往的‘大道’?哼!不过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活埋!”
“轰——!!!”
萧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裹挟着万载玄冰和地狱烈焰的重锤,狠狠砸在凌清雪的心湖之上!她构筑了二十余年的信仰高塔,在刹那间被砸得土崩瓦解,轰然倒塌!
心脉深处……自生玄冰……心源玄冰……冻彻神魂……意识永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恒孤寂……活埋……
这些恐怖到极致、如同描绘炼狱景象的字眼,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轰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凿开她记忆的冰层,露出那些被“功法精进之兆”光环所掩盖的、深埋心底的恐惧!
她想起来了!
每一次冲击《寒月凝冰诀》更高境界时,心脉深处那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滞涩感!
那并非淬炼,而是……侵蚀!是冻结!
每一次当她强行压制因外界刺激(比如今日的愤怒)而产生的心火波动时,那股寒意就仿佛得到了滋养,变得更加活跃、更加深入!
她曾不止一次在深夜入定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冰封在万丈海底的窒息感和孤寂感,醒来后只以为是心魔作祟,更加勤勉地“坚守冰心”!
师尊和长老们那永远不变的、带着赞许和鼓励的话语:“此乃精进之兆,冰心初成,需更加坚定道心,摒弃凡尘杂念,引月华淬体,寒意自消。”
坚守冰心……摒弃杂念……引月华淬体……
她一直深信不疑,将这视为通往无上大道的磨砺阶梯。
然而此刻,萧遥的话,如同撕裂无尽黑夜的灭世雷霆,瞬间将她刻意忽略、强行压制的所有细节和恐惧,彻底照亮!那些细微的不适,那些深埋的窒息感,那些被“大道可期”所麻痹的危机感,此刻都化作了最可怕、最直接的佐证!
一股远比她的《寒月凝冰诀》所能制造的寒意更冰冷、更绝望、更深入灵魂骨髓的寒气,从她灵魂的最深处不可抑制地、疯狂地升腾而起!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冻结了她的血液,凝固了她的思维!
她感觉自己仿佛真的被投入了那个由自身功法打造的、永恒的玄冰囚笼!
师门……在骗她?
他们知道这功法的致命缺陷吗?
如果知道……那为何还要让核心弟子修炼?为何还要让她这个圣女以身试险?难道她们这些弟子,在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眼中,只是……试验品?或者……是某种牺牲?
如果师门不知道……那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又是如何得知如此核心、如此致命的秘密?他说的……是真的吗?他又是谁?!
巨大的恐惧、被欺骗的愤怒、对未来的绝望、对自身道路的彻底怀疑、以及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那无法抗拒的忌惮……种种情绪如同最狂暴的混沌风暴,在她心中疯狂肆虐、碰撞!
她那张清冷绝艳、曾令明月失色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骇人的青灰。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睥睨众生的冰眸,此刻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混乱、恐惧、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失神地、空洞地望着萧遥,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看清了自己所走的这条“通天大道”尽头,那令人绝望的……万丈深渊!
湖畔的月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与绝望,变得惨白而扭曲,失去了所有的温柔。死寂笼罩了一切,连风都彻底死去。只有凌清雪剧烈的心跳声,如同垂死挣扎的鼓点,在这片被恐惧冻结的天地间,绝望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