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姜茶的甜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混杂着机房浓烈的咖啡因和金属散热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记忆烙印。自那晚从东区b栋阴森的机房单脚跳回来,林小满的脚踝在周宇精打细算推荐下买的喷雾和吴若若笨拙却用心的按摩下,总算消了肿,能勉强着地走路了。但心里的波澜却未曾平息。陈默那双在屏幕冷光下燃烧着幽蓝火焰、写满疲惫与固执的眼睛,像幽灵般在她处理堆积如山的琐事时,时不时跳出来。
“蜂巢”算法的诱惑力太大,那是能让“兔子快跑”真正脱胎换骨的引擎。可陈默那堵无形的冰墙,坚硬得令人绝望。她尝试着又发了两封措辞更恳切的邮件,石沉大海。那个校内短号再拨过去,永远只有忙音,换成自己上次记录的手机号,不曾想,已经成为了空号。那个陈默,连同他那个被垃圾山包围的堡垒,仿佛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林小满不知道陈默发生了什么,是的现在的陈默跟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陈默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但是林小满知道,陈默的内心是善良的,是温暖的。
创业基地的日常运转却不容她沉溺在挫败感里。在周宇近乎苛刻的成本核算下,第一批兼职骑手的筛选和基础培训紧锣密鼓地展开。张子川的静态路线模型经过反复推演和实地测试,已初步应用,效率提升肉眼可见。王哲远用他过人的体力和天生的亲和力,迅速成了骑手们的主心骨。陈璐和苏棠也在各自的领域摸索着。吴若若熬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那份承载着“兔子快跑”心跳节奏的排班表,在无数次的调整和冲突规避中,终于艰难地成型。
应聘而来的骑手们,也能够根据吴若若的排班来执行着各自的兼职,兔子快跑的项目终于平稳的运行着,而且不少同学还会在路过12栋楼创业基地的时候,顺便把需要邮寄的快递直接拿到1003教室进行寄送,这样虽然少了跑腿的费用,但是也增加了快递的揽件数量,后期兔子快跑可以跟忠通快递进行核算,单间的佣金也会更高。当然,也有的同学会要求兔子快跑上门取件,这样包含跑腿费和快递费用,单价就会高一些,不过就是有的同学不在意这些。
一切似乎都在步入正轨,带着初创期特有的混乱和蓬勃生机。直到那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周四深夜。
林小满刚结束和一位有意向合作的小卖部老板的通话,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靠在崭新的办公椅上。仓库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角落里饮水机偶尔的咕噜声。吴若若早已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笔记本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复杂的排班网格图。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校园陷入沉睡。
突然——
“嗡——!”
刺耳、尖锐、如同防空警报般的蜂鸣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仓库的宁静!声音来自林小满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个她委托计算机系学长搭建的、简陋的“兔子快跑”订单调度平台管理后台,正疯狂地闪烁着刺目的血红色!屏幕中央,一个巨大的、不断膨胀的骷髅头警告图标旋转着,下方一行触目惊心的文字疯狂跳动:
【警告!遭受大规模ddoS攻击!访问请求超载!服务即将崩溃!】
林小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地点开实时监控数据。屏幕上代表访问请求量的曲线图,如同被注入兴奋剂的疯牛,在短短十几秒内,从平缓的几十、几百,瞬间飙升!突破一万!五万!十万!并且还在以恐怖的速度直线蹿升!后台日志窗口里,滚动的错误信息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红影!
ddoS攻击!分布式拒绝服务!用海量垃圾请求淹没服务器,直到它彻底瘫痪!
“若若!醒醒!”林小满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调,她用力推醒吴若若,“平台!平台被攻击了!”
吴若若迷迷糊糊抬起头,看到屏幕上那一片血红和疯狂跳动的数字,瞬间吓得睡意全无,脸色煞白:“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电话!给陈默打电话!快!”林小满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自己的手机已经抓在手里,疯狂地重拨那个几乎刻进她脑子里的校内短号。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令人绝望的忙音!
“打…打不通!小满姐!一直忙音!”吴若若带着哭腔喊道。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小满的后背。平台崩溃意味着什么?所有正在进行的配送订单会丢失!骑手会像无头苍蝇!刚刚建立起来的用户信任会瞬间崩塌!刘浩!一定是刘浩!曾经找过自己多少次,但是自己却一直没有再理会他,刘浩的警告声现在伴随着报警声音,同时出现在了自己耳边。还有那个在论坛上恶意诋毁、被周景明锁了帖子后消失的竞争对手!刘浩他终于动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杀招!
怎么办?!谁能救“兔子快跑”?技术!她需要技术!那个唯一能解决技术危机的人!
陈默!只有陈默!
“机房!去机房找他!”林小满猛地站起来,顾不上脚踝隐隐的酸痛,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冲,“若若你守着!尝试重启服务器!有任何变化立刻打我电话!”
深夜的校园寂静无人,只有林小满急促的脚步声和她那辆二手电动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在空旷的路上回荡。风刮在脸上,冰冷刺骨,却吹不灭她心头的焦灼。她将电门拧到底,车子像离弦之箭般射向东区b栋。
三楼走廊尽头,那间机房的磨砂玻璃门依旧透出微弱的光。林小满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去。
热浪、咖啡因、机器嗡鸣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却比上次更加触目惊心!
陈默依旧蜷在那张人体工学椅里,身上的深灰卫衣似乎更皱了。但此刻,他整个人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弓!他面前的桌面,空咖啡杯和红牛罐的数量翻了一倍不止,如同被飓风扫荡过的垃圾战场。三块巨大的显示器上,早已不是林小满上次看到的景象。
左侧屏幕:瀑布般的代码流变成了翻滚的、血红色的警报洪流!无数“AttAcK”、“oVERLoAd”、“coNNEctIoN REFUSEd”的警告疯狂刷屏!
中间屏幕:原本清晰的校园网络拓扑图,此刻被代表攻击流量的、密密麻麻的、狰狞的猩红色箭头彻底淹没!那些箭头如同嗜血的蝗虫群,从四面八方汇聚,疯狂地冲击着拓扑图中心一个代表“兔子快跑”服务器的、脆弱闪烁的绿色光点!
右侧屏幕:命令行窗口里,绿色的“oK”信息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红色错误代码和超时提示!
陈默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到出现了残影!清脆的“咔嗒”声密集得如同爆豆,几乎连成一片!他的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额角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在下巴汇聚,滴落在键盘的空隙里。那双幽蓝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死死锁定着中间屏幕那岌岌可危的绿色光点,里面是林小满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狠厉!他嘴唇紧抿成一条惨白的线,下唇甚至被咬出了血印。
林小满冲到他身边,带来的夜风似乎都没能惊动他分毫。
“陈默!平台!是刘浩!ddoS攻击!请求量已经破百万了!”林小满的声音因为急促和恐惧而尖锐。
陈默敲击键盘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沙哑到极点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像砂纸摩擦:“知道。扛着。”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中间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复杂的指令。右侧命令行窗口里,红色的错误信息短暂地停滞了一瞬,但很快,更加汹涌的红色警报再次喷涌而出!服务器的绿色光点在猩红箭头的疯狂撕咬下,光芒急剧黯淡,闪烁的频率越来越慢,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扛不住了!”林小满看着中间屏幕上那代表服务器生命的光点摇摇欲坠,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闭嘴!”陈默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暴躁。他猛地抓起桌上一罐还没开封的红牛,用牙齿粗暴地咬开拉环,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嘴角溢出,混合着汗水流进衣领。他随手将空罐子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在机柜的嗡鸣中格外刺耳。空罐子滚到角落,加入垃圾山的行列。
他像是被这罐红牛短暂地注入了最后的疯狂能量,手指再次在键盘上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屏幕上的代码流和命令行窗口疯狂刷新,一串串指令如同不要钱般砸向汹涌的攻击洪流!他的身体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汗水已经彻底浸透了卫衣的后背,深灰色变成了一片濡湿的墨黑。
林小满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搏命的孤舟,看着他眼中那簇疯狂燃烧、仿佛随时会将自己也焚尽的火焰,看着他苍白脸上滚落的汗珠和干裂嘴唇上的血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揪心的痛楚攫住了她。她帮不上忙。她不懂那些冰冷的代码和指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的“兔子快跑”在刘浩阴险的毒箭下,在陈默用命去硬扛的防线后,走向崩溃的边缘。
林小满猛地转身,冲到机房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淘汰的旧设备,蒙着厚厚的灰尘。她不顾一切地扒开那些杂物,灰尘呛得她直咳嗽。终于,她看到了目标——一张折叠起来的、布满灰尘的简易行军床!不知道是哪位前辈通宵时留下的。
林小满紧紧地咬着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拖动那沉重的行军床。行军床的金属支架与地面剧烈地摩擦着,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噪音,仿佛是在抗议她的举动。然而,林小满完全顾不上这些,她一心只想尽快把行军床拖到陈默身后的角落里。
终于,行军床被成功地拖到了指定位置。林小满迅速地将它展开,并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支好。接着,她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带来的背包里掏出一条厚实的珊瑚绒毯子。这条毯子上印着可爱的卡通兔子图案,看起来十分温暖。
林小满抱着毯子,快步走到陈默的身边。此时的陈默,完全沉浸在那个由代码和警报组成的生死战场中,对身后的一切都浑然不觉。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每一次按键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而那急促的敲击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则是他在这场激战中唯一的证明——他还活着。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毯子轻轻地放在行军床的床尾。做完这一切后,她慢慢地俯下身去,将嘴唇凑近陈默的耳朵,用一种虽然不大却充满力量的声音说道。这声音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穿透力,轻而易举地盖过了键盘的轰鸣和机柜的嗡鸣,直直地钻进了陈默的耳朵里。
“陈默,”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异常清晰,“我不知道你能扛多久。但我知道,你是唯一能扛住它的人。”
陈默敲击键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只有短短一瞬。
“这个,”林小满指了指角落那张简陋的行军床,“给你准备的。扛不住的时候,去躺会儿。”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的眼睛,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服务器日志,我看着。”
“你睡会儿。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