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南怀川的身躯在剧烈颤抖,却对穿过胸膛的手毫无所觉。
他的世界里,只有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与无穷无尽的悔恨。
扶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幻境的穿透力。
“你看到的,是假的。”
南怀川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吼。
“你闭嘴!”
“你懂什么!”
扶虞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莹白的手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没有救下她。”
“她被人贩子带走了。”
“她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吃了很多苦。”
一字一句,都是南怀川午夜梦回时最恐惧的梦魇。
如今,被她用这样一种平静到残忍的方式,血淋淋地剖开。
“不!”
南怀川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虚空中扶虞的方向。
他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那个声音的来源。
“不是这样的!”
“我救了她!我救了她!”
他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乞求。
他指着身后那个睁着懵懂大眼的小女孩。
“你看!她在这里!她好好的!”
小木灵在扶虞肩头急得团团转。
“主人,他好像更痛苦了。”
“不破不立。”
扶虞的回应只有四个字。
她看着状若疯魔的南怀川,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情绪,那是一种近乎冷漠的讥诮。
“是吗?”
“你救了她,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虚假的、被你美化过的记忆里?”
“你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南怀川被这几句问话钉在原地,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扶虞收回了穿过他身体的手,向前又走了一步。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南怀川,你不是在赎罪。”
“你是在逃避。”
“你逃避的,是你无能为力的事实。”
“你逃避的,是她已经受过的苦难。”
“你逃避的,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你拼死保护的小女孩了。”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他浑身一震,整个人呆住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秋千上的小扶虞。
那个小小的,可爱的,需要他保护的妹妹。
幻境因为他心神的剧烈波动,开始出现不详的裂痕。
秋千上的小扶虞,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陌生。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孩童。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用一种成年人的,带着嘲弄的口吻开口。
“大哥。”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把我弄丢了,现在又在这里演给谁看?”
南怀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了之前摔碎的玻璃杯碎片,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不……”
“你不是她……”
小扶虞从秋千上跳下来,一步步向他走近。
她的身影在走动间,开始拉长,扭曲,变成了各种他不敢想象的,扶虞可能遭遇过的凄惨模样。
“我就是她啊。”
那个诡异的声音继续说着。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大哥,你保护了我什么?”
“你什么都没有保护到!”
“啊——!”
南怀川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他双手抱住头,猛地蹲了下去。
四周重新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
这是他心魔最深处的颜色。
小木灵松了一口气。
“主人,幻境破了!”
黑暗中,只剩下少年南怀川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对不起……”
“扶虞……对不起……”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
扶虞静静地站着,没有开口。
南怀川似乎感觉到了光亮,他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与记忆中的小女孩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可那双眼睛,却一如往昔。
干净,清澈,仿佛能照进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他终于,将眼前的她,与记忆中的那个幻影,彻底剥离开来。
这不是幻觉。
这是真的扶虞。
是他的妹妹。
是那个被他弄丢了,又自己找回来的妹妹。
“扶虞……”
他颤抖着叫出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下一秒,积压了十几年的愧疚,后怕,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山洪般决堤。
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出去玩!我不该为了去拿一杯橙汁就放开你!”
“我就不该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你!是我把你弄丢了!”
扶虞就那样静静地听着。
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忏悔,听着他压抑了这么多年的痛苦。
她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说“不怪你”。
因为那些苦难,是真实发生过的。
轻易的原谅,是对她自己过往的不尊重。
她只是等到他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然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够了。”
扶虞打断了他的话。
她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中没有一丝同情。
“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在这个永远不会发生的幻境里忏悔?”
南怀川愣住了。
“我…”
“你什么?”
扶虞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那是冰冷的愤怒。
“你以为我需要你的愧疚?”
“你以为我需要你在这里重复一万遍对不起?”
她向前走了一步,虽然无法触碰,但那股冷冽的气势让南怀川下意识退缩。
“我走失的那天,你确实不在我身边。”
“但那又怎样?”
“你不是我的保镖,不是我的看门犬。”
“你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南怀川的哭声更大了。
“可是我是你大哥!”
“我应该保护你的!”
“应该?”
扶虞冷笑。
“谁规定的应该?”
“是你的父母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她慢慢蹲下身,与少年平视。